霍成寅这样老谋深算的人,她绝不会轻易低估了他。
在和其他私-生-子一同被霍成寅命人接回霍家前,他一定命人将她所有的资料明细查了个底朝天。
至于验dNA,那就更不用说了。
就算霍隐消失了那么多年,没办法直接鉴定他们是不是父女关系,但除了母子、父子之间的dNA鉴定,还可以做同一血脉的亲缘鉴定。
所以,在将她接回霍家前,霍成寅肯定命人做过亲缘鉴定了。
其实她多多少少心里也有点数,设想过霍成寅其实早就知道她不是霍家的血脉,但看中了她的能力与本事,而霍斯洺这个生来就含着金汤匙的大少爷刚好缺一块“磨刀石”,于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她来补上了这个空位。
现在想想,霍绾只觉得自己担惊受怕了那么多年太过天真也太过可笑。
霍家这样的顶级豪门,霍成寅这样的老谋深算,又怎么会容忍一个毫无血缘的外人顶着霍家二小姐的名号,在她的身上投入了那么多资源,又花费那么多心血去栽培?
她直视着霍成寅的眼睛,看着那一潭浑浊而平静的湖面产生了剧烈的波动:
“我验过了,我的确是霍家的人。可我和霍隐没有任何关系,我不是他的女儿。”
“至于叔公(霍成锋),他这一辈子执念太深,无儿无女,我也不会是他的血脉。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您是不是还有其他不为人知的子女?“
几秒的刻意空白,空气中随后响起女人那道怠慢至极却字字诛心的嗓音:
“例如,霍洺。”
霍绾捕捉得很清楚,她的尾音还未落下,霍成寅的眼神就里出现了一丝裂缝,紧接着完全皲裂开来,像是被点破了什么惊天秘密,苍白虚弱的脸很快涨红起来。
他用力挣扎起来,费力地想要说些什么,但都化为了剧烈的咳嗽:“咳、咳……!”
霍绾不为所动,面上绽出明艳的笑容,眼神却冷漠地直视着他:
“这么激动做什么,这难道不是您主动想要告诉我的事情吗?霍洺还活着,而我是霍洺的亲生女儿,这件事让您很震惊吗?”
“您让霍皎皎那丫头冒死送把生了锈的钥匙给我,半路上却被霍斯洺给截了胡,不过最终我还是打开了那个被您锁在帝国大学图书馆里的保险柜。锁在那个柜子里的,除去那些罪证以外,还有一本老旧的相簿,您这么做的用意,除了让我握住霍氏存亡的关键把柄来制衡霍斯洺以外,难道不是想告诉我这个真相吗?”
说到这里,霍绾调整了个更加懒散的坐姿,语气也更加漫不经心了:
“看了那本相簿里的相片和记录,再加上我对您的调查,竟然有了出人意料的发现。霍隐居然只是您的次子,您还有一个夭折了的长子——霍洺。”
“在我查到的资料里,老夫人当年动了胎气意外早产,是霍成锋将她送去了医院、代替您守在手术室门口。当然,同样是霍成锋忙上忙下动了手脚,让您以为您的长子不幸夭折了,老夫人也因此患上了失心疯。”
“后来的一场意外车祸,老夫人失去了生产前的所有记忆,为了不再让她受到任何刺激,您下了封口令,抹去了她曾经诞下了一对双胞胎的所有痕迹。就连您自己都被自己给洗脑了,以为您的长子早就夭折了,可实际上呢……他是被霍成锋给偷梁换柱了。”
“虽然我不清楚您是什么时候发现了这件事,察觉到了霍成锋的真面目,但想必您一个字也没能从他的嘴里撬出来,最后反倒是被他给逃了,从此失去了他的全部音信,更别提找到您的长子了,我说的对吗?”
现如今她拼凑出来的信息差不多就是这些,哪怕中间可能还有些误差,但看着霍成寅快要涨成了紫红色的脸色,还有眼眶里打转着的水光,怕是八九不离十了。
霍绾盯着他看了许久,冷淡地笑着,最后别过了脸,错开了视线,看向一旁的亭台水榭。
“既然都说到了这里,我也不妨再告诉您一件事。”
她的声音不重不轻,像是阐述着别人的故事般从容清冷。
“我已经找到了我那位生物学上的父亲,他现在人就在华都,这次回来也是为了寻亲,在您彻底瞑目前,我想您应该会想见见他,也算是我报答了您这么多年的培育之恩……”
她的确厌恶这个地方,的确忌恨霍成寅,但一码归一码,养育栽培之恩,也还是有的。
老爷子明显心率飙升,中风落下的后遗症导致口齿不清,说不出话来。
他望着霍绾一双眼睛红得骇人,喉咙里发出哽咽的声音,颤抖着,眼泪也随之掉落了出来。
霍绾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霍成寅,就算在外人眼中他是神明一般的存在,但此时此刻在她眼前的,也不过是个落得众叛亲离下场的孤苦老人罢了。
可是,在霍家,只有霍皎皎的眼泪才算是珍贵。
于霍斯洺好她而言,眼泪就是软弱的象征,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这是霍成寅当年亲口说过的话。
想到这里,霍绾似乎笑了下,唇畔无声无息地勾勒出一弯讽刺的弧度。
时间也差不多到了,她侧转过了脸,看向那林立的假山后方。
一抹高大英挺的暗色调身影从岩石后面显现了出来,沉稳的脚步声也随之响起。
轮椅之上,那枯枝败叶般残破的老人紧紧地盯着前方不远处正一步步朝他走来的中年男人。
他看着云擎的眼睛,仿佛透过他看见了此生他唯一爱过的那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