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刘病已回到张府,时间已到了夜里三更,张府的大门虽然是关的,不过大门外还挂着灯笼,这表明看门的仆人还没睡,只要刘病已去敲门,仆人肯定会去把门打开,可是他却并没有去敲门。今天他可是趁着老蔡打瞌睡的时机偷偷溜出门的,张贺下了朝回到府中,肯定会发现自己不在府中,肯定会生气,肯定会等自己回来再狠狠训斥他一顿。刘病已知道这一顿训斥是在所难免的,不过今天玩了一天了,他现在很累了,他只想好好睡个大觉,等到明天再去迎接张贺的训斥。
打定主意后,刘病已直接来到一处离他的房间较近的围墙边,他瞄了眼四周,确认没有人也不听到院子里有声音后,手抓围墙三两下翻了进去。
翻进了围墙后,刘病已瞅了瞅四周,时间已不早,走廊里已经看不到仆人的身影了,应该都去休息了,张府中大部分灯笼已经熄了,唯独书房的灯还是亮着,显然张贺应该还在书房看书。刘病已蹑手蹑脚地朝自己的房间走去,他已经在张府里生活了三年,对这里的布局早已熟悉,尽管没有灯笼,但他还是很顺利地摸到了自己的房间。他推开了门,十分得意钻了进去,然后快速地往床上一躺,然后就呼呼大睡了。
尽管刘病已十分小心,不过他回来的过程仍然被仆人老蔡看到了。他先是躲在院子里一棵树后面目睹了刘病已翻进院子,待刘病已进入房间后,他又贴在门边,仔细地去听了房间里的声音。待房间里传来稳定的如雷般的鼾声时,他才悄悄地离开,朝着书房的方向走去。
夜色朦胧,书房里烛火亮着,张贺正坐在椅子上看一卷古书,他的两颊在烛光的映照下显得白而苍老,这不是光的虚幻而是他真的老了。过去几年他饱受风寒病的折磨,他每天都要经受身体上的痛苦,当然,这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的心理上也在承受着煎熬。前太子刘据是他的上司,对他恩遇有加。后来刘据造反失败自杀之后,他因受过刘据的恩遇,做过太子宫的属官,而被有司判处死刑。幸得弟弟张安世求情,当时的皇帝刘彻才网开一面,处他以宫刑,并封了他一个掖庭令的官职。宫刑就是把男人的生殖器官给割去,这种刑罚虽能保全性命,却比死还难受。一个男人失去引以为傲的生殖器官,他还算是个男人么?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受了宫刑后的一段时间里,张贺曾每天都这样问自己。他感到迷茫,他找不到答案,直到有一天他听到一个消息——刘据的孙子还活在世上时,他才感到自己活着是有意义的。
这个孙子便是刘病已。尽管张贺是因为刘据才受的宫刑的,不过张贺却并不恨他,因为他知道刘据是贤明宅心仁厚的好人,他谋反是被逼的、是无奈之举。所以张贺心中仍怀着对故主刘据的一份感激。斯人已逝,不能死而复生,不过好在刘据还有个孙子刘病已在世,他可以把对刘据的感恩,回报在刘病已身上。
十年前,他把刘病已送去山东史家村是因为担心武帝去世新皇登基,刘病已会成为诸辅政大臣争权夺利的棋子,而三年前他又把刘病已从山东接回来则是因为朝中辅政大臣之争已经结束,霍光成为唯一掌控朝政的人,凭借弟弟张安世是霍光心腹这层关系,自己应该能保护皇曾孙无虞。
事实也的确如张贺所想,刘病已回到长安三年了,的确没有遇到什么危险。可是这三年中尽管张贺每天都在尽心教导他,想努力把他教育成一个勤奋好学满腹经纶之人,可是现实似乎有些事与愿违,刘病已变得越来越不听话,尽管他对张贺仍是十分恭敬,但张贺不在时他便经常溜出去,和长安城周边下层社会的一些斗鸡走狗之徒混在一起,这让张贺十分苦恼。
就拿今天的事来说,今天上午张贺发现刘病已又溜了之后,便派出府中仅有的几个下人出去四处寻找打听刘病已的下落。到了日暮时分,终于有下人回来报告说有一个长相酷似刘病已的少年在斗鸡大赛决赛后和一伙人起了冲突,幸得一个习武的中年游侠相救才脱身。张贺当时听到这个消息是又气又担心,过了许久心情才平复过来。此时再度想起当时的下人说的话,张贺心中不禁又泛起波澜。
“唉,病已变成了这样的人,让我如何跟故去的太子殿下交待啊!”张贺叹道。说完,他心头一紧,一口热流从胸口涌上来,直冲喉咙。他立即本能地用衣袖捂住嘴,这股热流便在后一秒从口中吐了出来,张贺张开手一看,那衣袖里竟是一团殷红的血。
怎么会这样,难道他张贺就要命不久矣了吗?他可是曾经立誓要把皇曾孙刘病已养育成一个贤明的人的!可如今刘病已尚不成器,而他却已病入膏肓,这可如何是好啊!张贺心中正想着,书房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老爷!”
张贺听出了是仆人老蔡的声音,他赶紧把沾了血的衣袖卷了起来,用手握着,藏在身后,呼吸了一口气,让脸色变得平和下来之后,这才说道:“是老蔡啊,进来吧!”
门随即被推开了,老蔡走了进来,他走到离张贺几步之外的地方停下,躬身行礼一礼然后说:“老爷,病已少爷回来了!”
“哦,刚刚回来的么?他还好吧?”张贺问。
“哦,回来有两刻钟了。呃……,他还好,是从院中围墙翻进来的。”老蔡犹豫了一番之后还是把末一句说出来了。不过,他一说出来就后悔了,他知道刘病已在张贺心中的地位有多重要,他担心自己的话会刺激到张贺,因此说完偷偷拿眼角的余光去瞟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