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板挺直些,步子再迈小些......对,对,三娘子,就是这样,来回走两段......”
官嬷嬷一脸严肃,不时点点头。
她来镇北侯府已经两日了,虽然第一印象觉得这位崔三娘子长相过于张扬,但接触下来,发现对方除了性子懒怠了些,倒也没有外界传的蠢笨那样不堪。
只是规矩上有些懒散,就不说待人接物不够端庄大方了,只说每日都要睡到辰初才起......咳,这在宁国府,三郎都已经练完两套剑招,沐浴过,开始练大字了!
另外就是六艺......
先前的琴棋书画,虽不出色,但官嬷嬷早对她不擅六艺一事心里有了底,没抱多少期待。
降低了期待,便显出还不错来了。
尤其是,镇北侯战功赫赫,府中子女于马术上也都很有天分,就算崔令鸢在姊妹中显得一般,也比外头的贵女们要好上不少。
大晋朝先祖马背上打江山,故沿袭了尚武的风气。
虽然近十几年在朝廷中,文臣看不起武将,世家看不上泥腿子的风气愈演愈烈,但表面上,无论男女,马术都是必须要修习的,打马球,也成了一种最“高端”的社交方式。
像崔大娘崔令芙便是凭马球扬名,在前些年与北燕来使的比试中击进最后一球,带领晋女马球队胜出,使主动挑衅的北燕大失颜面。
那段时日来求亲的人踏破了镇北侯府的门槛。
崔大娘不仅马术好,武艺也是极好的,巾帼不让不让须眉。她自己选择嫁给了安南将军郎天阳,现夫妻俩共同驻守西南一带,共同御敌,防住了虎视眈眈的西魏。
接着便是女红了。
“还请三娘子在这帕子上绣一幅最拿手的花样。”官嬷嬷拿来了一筐素帕。
崔令鸢想了想,提针翻飞。
官嬷嬷看着这娴熟的姿势,暗中点头。
有刚才马术给她的惊喜,她莫名对崔令鸢很有信心。
不一会儿,崔令鸢就将手里帕子递了过去。
官嬷嬷接过,盯着帕面上花花绿绿的一片,琢磨道:“三娘子绣的这野鸭闲趣,恕老奴眼拙,不知是何种针法?”
野鸭子...
崔令鸢轻咳一声,忍着尴尬道:“嬷嬷,我绣的是鸳鸯戏水。”
鸳鸯戏水......
官嬷嬷瞧着那两只肥硕的“鸳鸯”,默默还给了她。
“这!照这么说,岂不是以后我儿的贴身衣裳都得经旁人手了?!”
她为宁国公做了几十年的里衣,已将此视作为人妻子最基本的职责,再说了,京城里谁家小娘子不会最基本的针线活?
用后世话来说,便是不务正业,偏科偏到天边去了。
宁国公夫人蹙眉,忍不住向官嬷嬷抱怨,“以我儿的风姿才华,文韬武略,却要配这样一个怠懒女子......既不通庶务,又不擅针线,如何能体贴夫君?”
官嬷嬷宽慰她:“夫人请宽心,人无完人,崔三娘子于马术、厨艺一道钻研颇深,许是天赋不在这儿......”
宁国公夫人却是听不进去,摆了摆手,疲惫道:“罢了,你先下去吧。”
崔大娘那样的毕竟是少数,她儿不用上战场杀敌,也不好马球,她一个深宅妇人,就希望未来儿媳温良贤淑、端庄大方......
宁国公夫人不可避免地又与宁国公闹了一晚的脾气。
这边,崔令鸢接受着官嬷嬷对她行走坐卧的魔鬼训练,那边,沈祉已经进京,在宁国府暂住下了,所为正是与崔令窈的亲事。
起初,沈祉得知与自己议亲的人变成了崔二娘时,是有不解的。
于他来说,这怎么都是个是个好消息。崔二娘子比起崔三娘子身份更加尊贵,于他将来仕途更有帮助。
但他仍有疑虑,不是说——崔二娘子在与沈三郎议亲么?
他长居洛阳,并不能及时了解京中动向,进京之后才从宁国府下人们口中得知,与沈晏定亲的变成了崔三娘。
好好的两门亲事,竟成了姊妹换亲。
沈祉进京之后,暂住宁国府,接着便同沈晏一块去镇北侯府走了一趟,这一次,是正式的相看。
春夏相交之际,镇北侯府的园子里海棠正娇,莺啼婉转。
今日是正式相看的日子,丁香一早便开始琢磨自家小娘子今日要穿的衣服了,先前新做了几套,正好前两天送了来,水色太素淡,赤红太隆重,黛蓝不够喜庆......嗯......就这套妃色的好了!
茴香也使唤小丫鬟们去园子里剪几朵开得好的花来,需得是娇艳的颜色,自个则掀了帐子进屋去将三娘子喊起来。
婢子们簇拥着仍睁不开眼的崔令鸢坐到妆台前,洗漱过后,总算清醒了些,看向铜镜,茴香正给她梳头,将一头漆发拢住,往后拢结于顶,再反绾拧成两股堆高,称之为惊鹄髻。
再戴上一早挑出来放在一旁的发饰——
“等等。”崔令鸢瞟了一眼,将其中最为隆重华贵的一对玫瑰晶并蒂莲的金步摇给换掉了,换成了一对碧荷翡翠短簪。
“三娘......”丁香眼里有些不解。
崔令鸢笑道:“不必太过郑重,自然就好。”盖过了崔令窈的风头去,又要横生事端了。
故在挑选簪花的时候,她也不去选那大朵的牡丹,只捻起一串海棠,簪在鬓间,粉中带白,鹅黄花蕊,甚是娇艳。
发髻梳得这样清淡,与艳丽的衣裳不相配,丁香只好又挑过了一身,浅珊瑚红罗夏衫并百花曳地裙,尽态极妍,扮尽小女儿家娇态。
崔令鸢转着圈看向铜镜中,满意了:“这样便很好。”
崔令窈那边,亦是兵荒马乱,一片忙碌。
大丫鬟春蕊、夏荷打起十二分精神,早在昨日便精挑细选出一套合欢红色衣裙,大衫如烟,内里是十二破留仙长裙。
夏荷今日给崔令窈梳的是飞仙髻,复杂而华丽,饰以金钗固定,钗上镶嵌红宝石光润夺目,华贵端庄。
一会儿要与崔令鸢一同过去,崔令窈卯足了劲儿打扮,此刻亦是十分满足地看着铜镜中妆容精致的自己:“差不多了,也该是时候过去了。”
“三娘。”正院门口,二人前后脚碰上,崔令窈眼神暗了暗,到底出声叫住她。
这还是自她提出换亲之后,第一次除请安之外碰上崔令鸢。
崔令鸢停下脚步,二人互见姊妹之礼。
“二姊姊今日真是容光焕发,国色天香。”
崔令窈饶是知道她这是恭维自己,但还是满意地从鼻子里轻哼出声:“三妹才是一如既往地颜色好呢。今日没用心打扮,还这般的娇媚,当真是天生丽质!”
这就跟精心打扮之后上街碰见了个素颜美女一样,崔令鸢似乎听见了崔令窈轻轻破防的声音。
她倒是不介意崔令窈多挖苦她几句。
被人小小的嫉妒一下其实是个挺快乐的事,这从另种角度来说,也代表了那人对自己的肯定。
谁会介意这样的酸讽呢?
崔令鸢就喜欢她这副看自己不顺眼又干不过的样子。
崔令窈可不知道她心里的小九九,只觉得三娘一如既往的是个软柿子,心里对她即将嫁给一个活棺材而幸灾乐祸,丝毫没有愧疚。
二人一前一后,错肩进了正院。
正堂内,沈晏与沈祉已经等了有一会了。
听见院中下人通传两位小娘子来了,便都放下茶杯起身相迎。
从面上看,二人都是淡淡的类型,周身气度甚至有些相似。
只是沈晏长相风流,一双桃花眼很是招人,偏偏是个面瘫。而沈祉,皮相偏清冷,细巧眉眼,薄唇,眼神带着锐利的探究。
相比之下,甚至于有坏印象的沈晏看起来还更好亲近些。
许是上回戒备心太重,才会那样。崔令鸢如是安慰自己。
崔令窈先迈出一步,看也不看沈晏,径直对沈祉笑道:“沈五郎可等久了?我在亭子里摆了茶点,沈五郎请吧。”
声音是说不出的轻柔,听得崔令鸢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方才还那般倨傲!
“二娘子先请。”沈祉做出个让的动作,彬彬有礼。
屋内一下便只剩他们,崔令鸢叉手一礼:“沈舍人——或许,沈三郎?日后我如何称呼你呢?”
沈晏收回飘向茶碗的眼神,虽不似上次那般冷淡到忽视,却也只是淡淡颔首,全不似方才沈祉那人礼数周全,作揖回礼。
“三娘子多礼了,随心即可。”
“......”她是欠了这位沈舍人五百两银子吗还是?
前世随便党崔令鸢碰上同为随便党沈晏,表面依旧云淡风轻,眯起眼,露出个真切的假笑:“好——我亲做了些时令花糕,沈舍人赏脸尝尝?”
竟这般好性
原本想着冷待她使她早日露出原本面目的沈晏深深看了她眼,忽然也绽出个微笑,虽然几近于无。
“那便请三娘子带路罢。”
说罢,他已负手走在前面。
崔令鸢深吸一口气,迈着小碎步赶紧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