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
洛阳
秋闱放榜日
沈宅门前,朱门秉烛,小童报喜,邻里贺喜。
春蕊面上带着笑,从外面快步走进来:“娘子,郎君名次第七,这可是高中呢!”
放榜之前,天还未亮,崔令窈便遣下人去守着,自个儿则在屋内插花焚香、练字以静心,分明昨晚失眠了整夜,却偏要做出一点儿也不着急的模样。
此刻听了春蕊来报,心里悄悄松了口气,更加确信自己当日的选择是对的了。
心里高兴,面上笑容灿烂:“我是怎么说的?你们郎君的出息大着呢。”
春蕊喜气洋洋地笑道:“娘子眼光好!”
“可不只是眼光,”
夏荷洋洋得意,抬起些下巴,略矜骄道,“若不是咱们娘子将府里操持得井井有条,郎君哪里能这般放心地备考呢!”
崔令窈不知想起了什么,意味深长一笑:“郎君当初瞧着不好,眼下,可不就越来越好了么?有些眼下虽然瞧着好,实则却不是真的好。”
听她这么说,春蕊、夏荷不约而同地想起来京城里的宁国府来了。
自成亲后,她们娘子最喜欢就是打听长安的消息,拿沈三郎和郎君比较。
她们也不敢劝,哪有娘子成了亲,还将过去定亲的人家成日挂在嘴上的呢。
哎!好在这些郎君都不知道。
这时连翘在外请示:“娘子,街坊们来道喜,郎君还未回来......”
“都有哪几家?”
“便是杨家的邱娘子与何家的李娘子。”
沈宅的位置不算是富庶地带,周围都是些普通的商户或耕读之家,这杨家与何家便是商贾。
崔令窈敛了唇边笑意,淡笑道:“我今日身上不好,累得很。春蕊,你去替我招待客人。”
春蕊脆生生应了,随连翘而去。
邱娘子与李娘子等了许久,见是个丫鬟出来接待她们,就有些尴尬了。
早听闻这位崔娘子是长安城来的贵人,侯爷的女儿,可就算如此,也不该如此慢待她们两个正头娘子吧?
还是这样的好日子,大家带着祝贺来的,没得扫人兴。
笑容一转,就隐去几分,但还是将心意带到了。
杨家是开药铺的,故邱娘子送的是一株百年老参,而李娘子家的郎君则是跟随一队西域商走商的,走南闯北,家里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不少,送的是一对琉璃瓶的摆件儿。
拿出来都不失礼。
春蕊扫一眼刚刚在这儿奉茶的杜若,笑着掏出两个荷包:“这是我家娘子的一点心意,叫娘子们回去也沾沾喜气。”
在她们这儿,放榜日是会准备荷包,但那是来给报喜的小童、酒楼伙计的……
二人对视一眼,到底拿在手上,又笑着说了几句恭维祝贺的话,便要告辞。
沈祉恰好从老师明达先生处回来,忙快走两步上前:“两位婶子来了?”
二人笑道:“好啊,如今五郎成了举人老爷了,日后定然大有可为!”
“前途无量!”
……
沈祉见她们手上拿着荷包,又看向杜若:“这是谁准备的?”
春蕊忙道:“娘子今儿一早就备下了的。”
沈祉蹙了下眉:“婶子莫怪,二娘她……初来乍到,不认识街坊。”
转过头肃穆了神色,对春蕊郑重道:“两家婶子是自己人,日后切莫这般见外了。”
“没事儿,没事儿!”“这位姑娘也说了,让我们沾沾喜气嘛!”
沈祉点点头:“两位婶子今晚留下吃暮食吧。我去喊其他叔婶,还有乐儿恪儿,几个孩子。”
见沈祉还是如此亲近她们,并没有拿乔的意思,二人这才高兴,点点头:“咱们也许久没坐下来一起聚聚了,还是小时候照顾你的时候多。”
春蕊听着,这才知道,原来郎君与街坊的关系这般亲厚,听起来似乎还是自幼照顾的情分,娘子这有些轻视的举动......顿时有些讪讪的。
她咬下唇,回去向娘子说了这事。
崔令窈顿时皱起了眉:“和商户这般亲厚,郎君还真是糊涂!”
许是自家本就根基浅,崔令窈听了春蕊这话,如临大敌,很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晚上,僵笑吃完了一整顿饭,食不知味,到底送走了她看不上眼的街坊四邻们。
“妾有话同郎君说。”
在沈祉出声之前,崔令窈率先开口了。
沈祉点头,抬脚回了书房。
“妾初来洛阳,却不知今日这几家客人和郎君是什么交情?”
沈祉想到今日之事,还以为崔令窈是要引以为戒,缓声道:“都是自幼照拂我长大的叔婶,情分非比寻常,可当亲戚。”
“几家婶子都是热心肠,在东都,你若有什么不懂的地方,都可去问她们。平日无事,也可下帖子邀她们来家里坐坐。”
崔令窈却并不正面回答,提起自己的真正目的:
“郎君如今身份不一样了,日后也该多和林郎君、宋郎君这样的名流士子来往,日后到了长安为官,有昔日的情分,也能互相照应。至于其他的,倒都是次要的了。”
林氏、宋氏都是洛阳排在氏族志前的老世家。
“身份不一样?这是什么话?”
沈祉第一次反驳她,“多了个名衔,过去的恩义就可抛弃了?”
崔令窈愣住。
“我如今是什么身份,与之前有何分别,夫人倒是帮我分辨分辨。”
他看着崔令窈。
沈祉一直很好奇。
她这般势力的人,是如何看得起他一个穷书生的,放着大好的宁国府不去,嫁来这东都,与父母分离。
就那么笃定他能考中?
她从哪了解的他?
何以说出他以后一定会有大作为的话?
故他让连翘注意着后院的动静。
崔令窈第一次被他质问,脸上发热,不禁也有些恼了:“郎君何至于此,我也是为了郎君的仕途着想!士族子,与市井商户厮混在一起,叫郎君日后的同僚知道,岂不笑话你自甘堕落?”
沈祉看着她,她满脸赧色与怒色。
沈祉长出了一口气:“外人,何需顾虑?我沈祉的友朋,都不是虚华势力之人,我自然也不是。外人如何作想,与沈某无关。”
虚华?她为他着想,成了虚华?
呵......
“郎君如今是嫌我虚华、爱生事端了?”崔令窈怒从中来,质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