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试在即,赶考士子皆会集长安赴考,因只有月余时间,从洛阳往返耗费精力,年后,沈祉与崔令窈干脆便在长安住了下来。
这一月余,沈祉亦是多次往返老师明达先生的住所。
他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云淡风轻。
卢崇捋着胡子,温和地看着这个自己门中最年轻的学生,自他以后,自己再没收过闭门弟子。
是没碰上缘分,亦是有责任的缘故。
沈祉身上的背负不同,他怕自己教不好。
如今,昔日年少已长成,卢崇的目光里有些许慈爱:“示维,你是我最出色的弟子,如今我已无甚可教给你的了。”
沈祉不禁惭愧,“老师……”
卢崇抬手打断他,语气微微加重了:“此番应试,我唯有一句嘱咐。”
“世事纷杂,人心难辨。欲之一字,能使道心微、德行败。你身份不同其他士子,唯秉持内心,摒弃功名利禄,泯灭人欲私情,方能得到你道。”
说了这么多,到头来,不过是将“克己复礼”四个字翻来覆去地强调。
沈祉点头。
沈祉深知,他肩上背负了耶娘旧事,需要面对的不只普通权贵,而是那天家。
为沈氏一族,他不该将此事在没把握时暴露;为耶娘,他才要更快在京城立足。
所以他接受了镇北侯府的橄榄枝,即使见过了崔三娘的容貌,对与崔二娘换亲的事,他也不后悔。
崔二太蠢,看不出他的谋划,也丝毫不会有动摇他道心的机会。
只是在除夕夜后,他极偶尔会想起回眸看见的那一瞬画面。
花灯下明暗交错的芙蓉面,那攀着男子胳膊的春葱用了力,泛着白,衬得男子清冷的柳色大氅缠绵起来,譬如春山新碧,澹冶而笑。
既温暖,又遥远。
若是崔三娘,他还能这么干脆地答应老师么?
沈祉既好奇,又庆幸。
——
崔令鸢读史,读到前朝景庙时,有个能臣下场凄惨,便将书丢到一边。
这便是她不爱读史的缘故——本事太小,心肠还软。
见不得忠臣蒙冤,王朝覆灭。
本朝太宗登基后为被“正统”承认,不仅厚待了前朝的官员,又定下以仁孝治国的规矩。
时至今日,开国时的老牌勋贵仅剩零星几家,亦都厚待着。
先帝善于纳谏,以致言官风气颇盛。
似乎还未有什么特别重大的冤情发生。
面对浑然不知内情的崔令鸢,沈晏沉吟,想起梦中已服紫袍的沈祉揭露了汝南王年轻时的一桩荒唐事,满朝哗然,为安抚民心,圣人震怒,贬汝南王为庶人。
汝南王便是二皇子,新帝则是太子。
若说过去,沈晏与二皇子只是立场不同,加上新仇才不对付,而今知道沈氏族人竟然遭此欺辱,沈晏对其观感更差。
只是甚至并没有打算与宁国府提起此事,一个人背负了廿余年,着实辛苦。
沈晏虽醋,但不会耽误大事非,只是“梦境”荒唐,他还在思考着以什么借口向他提起此事。
他有意招揽此人,便趁春闱之前走动了几次,向他引见了齐衡、符晖、白嘉训兄弟等人。
白嘉绍时任国子监司业,考问了几个问题后,方笑道:“沈五郎大才,余不能及,日后政事堂必将有君一席之地。”
这样高的评价,便是内敛如沈祉听了,亦是高兴的。
沈祉辞别后,白嘉绍也因公务繁忙先行告辞。沈晏请姊夫白嘉训喝茶,问起姊姊近况。
白嘉训一脸懊恼:“大夫说待四月后便好了,而今已然四月半了,却还是什么也吃不下……早知受这罪,宁可再迟两年。”
这是说沈竹的身孕。
早在成亲之初,宁国公夫人就将白嘉训叫到跟前敲打告诫,夫妻至少得等到一年以后再要子嗣,否则便将沈竹接回家。
是以沈竹十六岁定亲,十七岁出阁,十八岁才初次有孕。
这还是二人头一胎,宁国府与白家上下皆是看重得不行,初为人父的白嘉训更是看眼珠子似的宝贝。
沈晏跟他都是没经验的,跟他说也是白说,特别是对方冷着脸,蹙着眉,白嘉训忙道:“小舅子,我可没苛待你姊姊……你别冤枉好人。”
实则沈晏只是在想,妇人有孕都这般艰难么?那还是再过几年……
……
沈竹受不了白嘉训的神神叨叨了,她一有什么动静,他比她本人还紧张。
沐浴的时候澡豆掉进盆里了,她还没说什么,对方听见动静,“唰”地一下就冲了进来,弄得两脸通红。
她想吃个樱桃,对方又是请教大夫,又是验毒,又是拉着婢子盘问个不停……
总之,沈竹觉得对方看重她的肚子比看重自己还多,一怒之下回了娘家。
宁国府上下欢迎。
流云居一直给她空着,沈竹带着几个婢子住了进去。
白嘉训昏头了,头一天就想来接人,宁国公就这一个女儿,自然不放,一面招揽人留下来吃饭再走,一面朝儿子们使眼色。
沈大郎沈二郎心领神会,便是作为兄长,也十分看不惯妹婿,可逮着了机会,好一顿灌酒。
沈竹这时候很乐意看白嘉训吃瘪,但到底担心吃太多酒吃坏了身子,便略带担忧地看向沈晏。
有人唱红脸就得有人唱白脸,沈晏站了出来,“善解人意”地遣了个小厮将人赶回了白府。
将白嘉训扶上马车前,亦是警告了一番,今日是他自个儿高兴,主动拼酒,而不是旁的……
妻子女都在人家手里,白嘉训不得不从。
……
“唔——”沈竹一顿饭已是捂嘴跑出去第三次了。
宁国公夫人担忧地看过来。
姜氏经验不如徐氏多,否则这时候在婆母面前拉着小姑的手殷殷切切传授经验的表现机会怎么能便宜了徐氏,哼!
好在阿蕙打娘胎里就懂事,并未给她太多折腾……“唔——”
宁国公夫人又看了过来,这次却不是沈竹,而是姜氏。
“阿月,你是怎么了?”
宁国公夫人奇怪,阿月何时这样失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