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对主子……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暨轩问出这句话的时候,难得有些吞吞吐吐。
他能达到现在的位置和成就,脸皮必然是厚的,但还没有人像齐述这样,当着他的面这么夸他。
冰壑玉壶?
这个词,他只在书上看过。
齐述,到底是怎么说出口的?
察觉到‘影二’没有再着急离开,齐述这才放心地松开她衣服,他伸出左手虚握成拳,一边说着一边伸出一根手指。
“先说我听闻的……殿下自十六岁开始领军打仗,至今五年无一败绩,将外族全部击退,收回边境线上所有被占的城镇,可有此事?”
暨轩点头,想到齐述看不见,他又解释,“但也是因为战士骁勇不惧死,这五年的安稳,是用他们的性命换来的。”
如果暨轩真的厉害,就不至于眼睁睁看着每一场战役中,死去那么多的将士。
他们也有家人族亲,却永远不能再团聚。
他一直都记得,有人千叮万嘱说过,‘永远不要为战争沾沾自喜,不论输赢,战争的存在本身就是错误’。
每一次胜利,都是血与泪的交织,暨轩根本感觉不到任何骄傲。
他喃喃自语,“战绩……是不值得夸耀的。”
齐述却嗤之以鼻,他反驳道,“战乱固然不对,但是我们又不是侵略方,保家卫国、守卫疆土,为什么不值得夸耀?牺牲的将士也没有白死,他们全都是守卫靖朝的英灵!”
……是吗?
可是每一次胜仗归来,夹道的百姓并不见欢欣,哭声和责骂充斥着整个长队。
他们都在问,为什么自家好儿郎一去不回。
齐述此刻又慢悠悠抽出第二根手指。
“再说另一件,殿下开办多所慈济堂,收容孤儿,寻能工巧匠教其本领,使其长大后亦有安身立命之能,这不正说明殿下慈悲心怀,有大善也?”
暨轩讶然看向齐述。
这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多,他也不曾将此事作为自己的功绩。
因为他做这些也是有私心的。
如今心腹的几个影卫,大多就是从慈济堂出来的,因此与他年纪上相差并不远。
这些对他忠心可鉴的人里,就包括影一,和他弟弟……林清。
暨轩也不想打破齐述的期望,但他还是坦诚道,“主子也是为了培养可用之人。”
齐述却扬起下巴问,“那所有人皆是可用之才么?”
暨轩难以回答。
齐述根本就是带着答案问问题,他很快接上话,“那些不可用的人,殿下难道看着他们去死了?只靠殿下的救济和培养,他们一样可以过普通知足的生活。”
“而那些可用之人,若不是真心愿意为殿下办事,怎么会甘心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齐述感叹,“这难道不足以证明殿下的品性与魅力?”
齐述的话像一把火烧到暨轩耳朵里,他竟然不自觉地有些耳热。
但没等他理清思绪,就见齐述干脆地把五指全部张开,语气轻快道,“哎呀……不数了……根本数不清!”
他振振有词地说,“殿下之好何止于此!开办女学,聘用女工……这些可也都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暨轩哑口,过了会儿才平静道,“只有你会这般想了。”
齐述摇摇晃晃从床上摸索着下来,站到暨轩对面,语气格外认真。
“这样认为的,从来不只是我。”
“你别去听街头巷尾的骂声,那些都是被触动利益之人的无谓挣扎。”
“你要去看街上出没的更多女子,去想为什么她们有了底气和勇敢,毕竟……沉默的才是大多数。”
“殿下做的,从不是无用功,是你们因为流言和中伤,不敢相信殿下其实广受推崇的事实。”
是因为你自己不信啊……
——暨轩。
百姓们没有读过书,也容易受蒙蔽,但是他们会懂,自己安宁的生活为何而来。
都说六皇子嗜杀残暴,可他杀的,哪个不是恶人?
从未有过无辜百姓。
可是这样的人,在世界意识的资料里,因为原身的死失去克制的解药,因为杀了一群污蔑自己生母、为非作歹的无良书生,被天下人口诛笔伐。
他是怀着怎样的绝望,失去一切,在别院自焚的?
可这,还是他奋力抵抗命运后做到的。
而所谓剧情,更是……
如果暨轩因为这样的东西,陷入持续自疑与混乱,那不如让他来拨乱反正。
让他来告诉她,她没有任何错。
从出身,到成长,再到她努力做的一切……
她是如此正确而耀眼。
“现在你清楚了吗?殿下,有多适合坐上那个位置。”
她只是……反抗地还不够彻底。
一股热流在血液里流淌,逐渐汇聚成滚烫的岩浆。
暨轩心里的那片阴霾,好像被一只横空出世的巨手撕得粉碎。
齐述是用什么样的眼睛,才可以将暨轩看的如此透明又彻底?
想到这里,暨轩不由自主地拉住齐述未系紧的布条,将那双眼看个仔细。
哪怕在纯粹的黑暗中,齐述的眼睛依旧明亮,那簇火苗确实在他眼里越烧越旺。
一直烧到暨轩身上,让他胸腔里放肆鼓动,噪鸣又清醒。
【救赎度:40】
随着布条撤去,齐述眼前仍旧是一片漆黑。
他有些迟疑,“你不怕我看到你了吗?”
齐述分明在夸六皇子,却不知道,他自己亦是光彩照人,亮眼如金。
暨轩又冷静地把那布条缠回去。
齐述:?
他可能真的有病。
他看到齐述,竟然浑身发热,血液在身体里加速,将此前因为发疯冰寒的体温极快回复到正常。
暨轩觉得自己必须走了,他还需要更多时间整理下今日与齐述的谈话。
但他的手落在重新系紧的布条尾端,却突然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你是因为我……主子,才愿意接受我,维持这份关系的吗?”
没想到齐述后退一步,表情惊恐,还带着警惕,“你别瞎说!我可没同意你上次的提议……”
他纠结半晌,才吐出后面的话,“殿下教会女子要更勇敢确实没错,但是你……”
“好像学得有些……过犹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