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间,房间内没有了声音,我假装无意地翻动着纸帛,不敢跟任何人讲话。
”咚!咚!咚!“枝忆安敲了敲桌案。
枝思齐胸口快速起伏着,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似乎想要压下内心翻涌而上的情绪。
我淡然一笑,调侃道:“害!爹爹,不要这么严肃啦~一家人,哪分什么对错呀!谁家弟弟不曾扯过姐姐头发,哪个姐姐没咬过弟弟耳朵的啊。”
枝思齐舔了一下唇说:“抱歉,是我不对。”一边说着,一边起身,勉强扯出一个得体的微笑。
我不在意地摆摆手,含笑道:“好了好了,不值一提,我根本没放在心上。”
枝忆安语重心长地开口道:“思齐,为父在你年幼时,便告诫你,你生来的职责就是保护姐姐的,如今你姐姐入了宫,父亲身畔无人,你便是她唯一的依靠,你只比姐姐小了三岁,该着手规划未来,谋划前程,为姐姐遮风挡雨了。”
枝思齐眼圈红红的,努力保持着镇定的样子坐在椅子上。
“爹爹,思齐不需要为我的人生负责,他有他自己的命运。”
我看着枝思齐表情僵硬,慢慢抬眸,他有些愣怔,眼神有一点困惑。
“时候不早了,思齐记住我的话,送姐姐回去吧。”枝忆安好似没听到我说话一样,揉着太阳穴,重新坐回了座位。
“父亲,您的头痛又犯了?”枝思齐扶着座椅起身,担忧地询问道。
我走到父亲身后,为他按摩头部,“爹爹,您已经非常了不起了,您的身体健康才是最重要的,其余的一切都是锦上添花。”
他偏头看了看我,轻柔的拍抚我的手,闭上了双眼,语气平和地说:“回去吧。”
见我和枝思齐一起出了洛梦堂,公主立即迎了上来,围绕着枝思齐,为他递上暖手炉,披上衣物,轻触他的脸颊、额头。烛光映照下,她的鼻尖红红的。
“公主殿下,天色已晚,意和先行告退了。”我俯身施了一礼。
公主还在关切地询问着枝思齐身体有没有哪里不适,我看了眼玉饴,点点头,向外面走去。
“和姐姐!”枝思齐叫住我,“母亲,父亲命我送和姐姐回去,您先行休息吧。”
公主莞尔一笑,朝我投以温暖的目光。
我与枝思齐踏着暮色渐浓的宫径,他手中的宫灯与月华交织,那光斑洒在青石铺就的路面,如诗如画。
枝思齐突然开口:“和姐姐总是能讨所有人欢心呢。”
借着烛光,我望着他淡漠的脸庞,笑了笑:“那我今天还被人赶出来?”
“我,讨厌你!”他停下来脚步,目光坚定的望着我。
微风轻拂,夹杂着一丝丝夜晚的凉意。
“哦。我知道啊。”我双手揣进袖子,忍俊不禁。
“你脸皮怎么这么厚!丝毫都不觉得羞愧么?”他追上我,拽住我的衣袖。
“那我羞愧了,你就不讨厌了我吗?”
他缄默不语,我无奈摇摇头,甩掉他的手,继续向前走。
“那你都不想知道我为何对你心生抗拒吗?”
我停下脚步,抬抬下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低头凝视他,他紧抿双唇,抬头直视着我,撅着嘴。
“小屁孩儿,不说我走了!”
“为什么都是父亲的孩子,可是父亲只疼爱你一个人!”他情绪激昂地喊道。
“你就不能小点声儿!”
“我不甘心!我分明已经励志向学,谦恭守礼,竭尽全力取悦于他,可他却仍旧对你偏爱有加,与你亲近,与你过共度佳节!明明我的母亲才是他的结发妻子,可她总是形单影只,孤对寒窗!你和你母亲都不是好人!”他用手指着我,满腔愤怒地控诉着他的不满。
我掏出手,使劲戳了戳他的额头,厉色回应:“吼!难怪我进宫第一天,你就带着姐姐我满宫遛弯儿,害我险些迟到?!”
他“嗷嗷”地尖叫着,躲开我。揉着自己的头,毫无愧意地反驳:“就是要让大家都看看你狼狈不堪的姿态!”
“你这就是幼稚!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唯有我!才配成为父亲的孩子!只有我!才能继承他的荣光!”
“得得得!行了啊,打住!别在这慷慨激昂了。你过来这边点儿。”我把他拉到宫墙一侧,背风站在他面前,给他戴上斗篷帽,紧紧地系了系斗篷上的绳索。
“首先,父亲也没有很疼爱我,也不是只跟我过节,我一年也见不着他几次;其次,我娘亲呢,已经与父亲和离了,他俩七八年都没见过了,即便是我生辰,都是父亲匆匆吃个饭就走了,所以公主殿下独守空房,与我娘亲没有关系。所以呢,只能说,父亲他就是,谁也不爱,他只爱他自己。”
“你骗人!”
“还有一点啊,你未免也把父亲想的太伟大了,他有啥好继承的啊,你母亲都公主殿下了,你外祖父可是皇帝哎!你不敬仰他,却去崇拜一个在他手下当赘婿的爹,你告诉我,你咋想的啊?”
“你住口!你怎可如此诋毁父亲!”
“小屁孩儿,姐姐给你上一课哦。第一,接受父亲没有那么爱你是件很残忍的事,但是,这就是事实,没有回音的山谷,也不值得纵身一跃;第二,被爱的前提不是优秀,你生来就值得被爱,这一点你毋庸置疑,你是见识过真正爱你的人是怎样对你的,所以你应该将心思倾注在他们身上,惜爱如命;第三,你要学会对父亲祛魅,要忠于自己,爱自己,你就是你,至于父亲怎么看你,既不需要,也不重要;第四,你与你母亲如何生活,取决于你们自己,与任何人都无关,葡萄藤上长不出苹果来,找不到答案的时候,就先找自己;第五……嗯……目前就这么多吧,以后想到再补充~”
枝思齐呆呆地看着我,眼中流转着复杂的神色。
我轻拍了拍他的头,像摸富贵儿一样,揉捏他的小脸蛋儿,“小朋友,就送到这儿吧,你退下吧,姐姐我自己回去。”
“那个……”
我转过身,拧眉道:“怎么了?”
“对不起,我不该告诉父亲,你与知许哥偷进文渊阁的事。”
“哦,没事啊,父亲也没责怪我。”
“亦不该……当着那么多人,赶你出去……”
“那你生病是因为你告密,被父亲惩罚了吗?”
枝思齐点点头,“他责怪我没有为你隐瞒,反而大肆宣扬,幸好你没有被发现,所以只了打我十朝笏。”他伸出双手,掌心朝上。
玉饴举着灯靠近,他的两只手红肿,显得尤为触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