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义后,不动在各地的岳州宛氏商号一砖一瓦。
这还不容易吗?
听上去容易,实则不然。
饥民起义前,最怕的是什么?当然是饿肚子了。
在高迎祥之前起义的那些人,都是因为填不饱肚子才被迫举事的。他们成了气候后,便四处游走,劫掠各府县的地方富户,跟土匪别无二致。
而起义军的领袖,面对这种情况,大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心中默许。
起义的饥民,大多都是无地的农民。农民没了地,就没了生活来源,没了生活来源,就只能起义。起义,就要过每天刀尖舔血的日子。过这样的日子,图什么?还不是为了吃香喝辣。
所以,好多地方富户为了怕这些起义军劫掠自己,几乎家家都有自己的私人武装。
城外富户以自己家为中心,盖寨子,凭险扼守。城内富户,谄媚官府,畜养家兵。
起义军,认为所有豪强富户的钱都来路不明,不分良莠,全部一网打尽。但是不可否认的是,有一部分豪强富户,他们之所以富,确实是靠自己的双手努力得来的。
比如,岳州宛氏,就是如此。
高迎祥叔侄三人谁都没想到,宛儿居然要这么一个承诺。这不就是一句话的事么?既不上刀山,又不下火海。
宛儿看着高迎祥叔侄三人,在那发怔,问道:“怎么?贫道要的这个承诺让三位很为难吗?”
听到问话,高迎祥率先答道:“不为难。只是没想到,原来您要的承诺居然如此简单。”
“是啊,您这钱花得不值了。”高立功在一旁接道,“不就是不动岳州宛氏一砖一瓦么?这有何难?我们是义军,又不是土匪。”
“没错。”高一功点头附和道。
“现在义军、土匪、官军,这三个有区别吗?”宛儿反问道,“土匪不必说了,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官军,由于朝廷拖欠兵饷,时常以剿匪为名,杀良冒功、劫掠村镇。义军,起义后为了保证队伍开销,也经常管百姓借钱借粮。不过他们可曾还过一分一毫?如果百姓不借钱粮,就会被视为豪强富户。贫道说得可对否?”
宛儿说得当然没错。
高迎祥明白了,立刻起身,右手指天,发誓道:“在下明白仙姑所言之意了,如果我高迎祥起义后,还是不分良莠,跟其他义军一样,那么日后定让我千刀万剐而死!”
宛儿看向高迎祥,嘴角只是微微翘起,并不说话。
宛儿何尝不知高迎祥起义后,他的队伍会是什么样子?她用银子来买高闯王这一诺,一是为了保护岳州宛氏商号的生意,二也是为了提点高迎祥,让他日后好自为之。
看到高迎祥站起来对天起誓,高立功和高一功心中一凛,有一种说不出的不祥之感。
未来不会一语成谶吧?
还是高一功先从这不祥之感中回过神来,说道:“叔叔不必如此,既然您答应了仙姑,肯定就不会食言。仙姑此来的正事还没办呢。”
说完,高一功从身后的柜子中抽出一个木制盒子,给到宛儿,说道:“这就是我姐托我给东家带的东西,请仙姑收好。”
宛儿拿起盒子掂了掂,说道:“此物何时送到的?”
“不瞒仙姑,此物五天前刚刚送到。”高一功答道。
“哦,里边是什么东西?”宛儿不经意地问道,“不会是什么值钱的珠宝吧?”
“是什么东西我们哪里知道?”高立功说道,“我姐只是托人送来了这么一个盒子,至于里边装的是什么,她可没有跟我们说。”
宛儿拿起盒子,看了看,确实蜡封完整,没有被人动过的痕迹。
“既然东家的东西我已拿到,这么晚了,贫道就不多讨扰了。”宛儿起身施礼,“多谢三位好汉,我们有缘再见,后会有期。”
“仙姑稍请留步,在下还有一事。”高迎祥见宛儿要走,连忙说道。
“哦?不知高闯王还有何事?”
高迎祥心想,既然这仙姑能掐会算,上来就知道我是高迎祥,而且又知道我自称闯王,准备起事,那么肯定有些神通,不如请她来做我义军的军师。如果这仙姑能答应我,以后岂不是事事未卜先知?想推翻大明王朝,就不是什么难事了。
只见高迎祥,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说道:“仙姑手段,在下十分钦佩,这里冒昧恳请仙姑入伙,共举大事!”
宛儿没想到,高迎祥能给她下跪。
高立功、高一功也没想到,叔叔高迎祥会给这道家仙姑下跪。
宛儿见状,连忙去扶高迎祥,说道:“高闯王万万不可如此!贫道乃是山野粗鄙之人,只是受岳州宛氏的东家所托,才来此山中取此物。如今我还要把此物送到东家手里,怎能留下来给闯王当军师?况且我这点道行,根本不值一提。”
“如果您要是不答应,我就不起来!”高迎祥说完,对高立功、高一功说道:“你们二位还不跪下,请仙姑入伙?”
二人一听叔叔发了话,也扑通跪在了地上。
“高闯王,不论你如何劝我,贫道肯定是不会入伙的。”宛儿淡淡说道,“鹰飞于天,雉伏于蒿,猫游于堂,鼠噍于穴,各得其所而已。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高迎祥跪在地上,听了宛儿的话,也知道强留不得,于是说道:“仙姑既然不愿入伙,我也不会强求。不过既然仙姑来了,可否为我未来的前程指点一二?如仙姑连这都不愿意的话,在下肯定是不会起身了!”
说着,高迎祥拉着高立功、高一功二人,跪在了屋门口,堵住了宛儿的去路。
宛儿见状,哭笑不得,说道:“好吧,看来贫道不留下点什么,是出不去这门了。高闯王可有纸笔?”
高迎祥一听此话,知道有门儿,连忙推了推身边的高立功、高一功两兄弟,说道:“快去给仙姑拿纸笔去!”
两兄弟立刻起身,找出纸笔,准备停当,放在了桌上。
趁此当口,宛儿把高迎祥扶了起来,然后坐在桌前,拿起了笔,但却迟迟不落,而是说道:“还请闯王叔侄三人背过身去。”
高迎祥叔侄三人,乖乖地背过了身。
屋子里静得可怕,只听得见毛笔在纸上沙沙地写字声。
过了一会儿,待字迹已干,宛儿把纸折成了一只仙鹤,立在桌面,然后才慢慢说道:“好了,贫道已经写完,高闯王可回身了。”
高迎祥叔侄三人朝桌上看去,只见一只折纸仙鹤茕茕孑立,在煤油灯的掩映之下,影影绰绰。
“这?”高迎祥不解其意。
宛儿笑了笑,说道:“高闯王的前程,就在这纸鹤身上,拆开它便可知晓。不过,高闯王要等到明日一早,方可拆开来看。”
“在下记住了,多谢仙姑指点!”高迎祥躬身施礼道。
“贫道能否走了?”
“仙姑请便。”高迎祥说道,“如果仙姑以后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在下定会效犬马之劳!”
“高闯王客气了。”
说完,宛儿飘然走出屋外。
壶芦山的夜空,星光璀璨,皎月如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