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中官又捡了一条命。
怎么说是又呢?上次假香水的事件他就捡了一条命,这次是第二次,所以是又捡了一条命。
周道登在去平台的路上,一路都在给吓尿裤子的胡中官做心理建设,这才在快到平台时,安抚住了他的情绪。
胡中官先是回到宫中的住处,把那尿湿的裤子给换了,然后又喝了一口水定了定心神,然后才跟周道登去往平台面圣。
周道登这一路上都在想,该怎么样推脱责任。
如果崇祯帝看到了那注脚,他就说,是因为胡中官趁着自己出恭,没有商量就私自签署了契约,为了这事他还在金水桥边斥责了胡中官一顿,那些宫中侍卫可以作证。
如果崇祯帝看了契约,但却没发现什么问题,他也就可以跟着假装不知,但要把主要的功劳都推给胡中官,以防崇祯帝秋后算账。
最终,不论崇祯帝看没看到那契约上的注脚,都要说是胡中官先盖的玉玺,然后他才签的字。
想到这里,周道登又特意嘱咐了一遍胡中官,一定要实话实说,但是,有一个前提条件,就是皇上不问,千万不要主动去提,触这个霉头。
“皇上如果看了契约,不说话,虽然应该是实话实说,但你也不用主动提及。”周道登来来去去这句话说了好多遍了。
胡中官实在忍不住了,问道:“周阁老,您说过只要我实话实说,就会有一线生机,能够力保我不死,为何却不让我主动提及此事?”
“你是不是傻?”周道登瞪了胡中官一眼,“只要皇上看了,没说什么,那代表什么?代表皇上圣明,他默认了这份契约。既然皇上默认了,就意味着同意了。皇上都同意了,你再多此一举,不是给自己生事吗?难道你想质疑皇上的眼力吗?”
胡中官心想,这周道登说得也对,于是唯唯称是,决定就按照周道登说的办法去做。
这自古为官之道,遇到大事,能拖便拖,也是一招。
老话说得好,迟则生变。只要一件事,过了当时,那么时间久了,很可能又会有一些新的变化出来。这一有了新的变化,再找理由回溯之前的事,可就容易多了。到了那个时候,说不定崇祯帝反而觉得,这注脚是当初未雨绸缪的好事呢!弄不好,还得封赏!
再说了,周道登年岁也大了,他还怕拖吗?没准这契约条款还没履约,他就致仕了。
对,致仕!只要躲过此事,就提致仕。
周道登想着想着,就和胡中官进了平台。
见到崇祯帝之后,周道登之前的所有设想,都白废了。当王承恩准备拿着契约递给崇祯帝时,崇祯帝正忙着看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调查杨夫人的折子呢,哪还有精力再去看契约?
崇祯帝头都不抬地说道:“周阁老和胡中官,你们二位辛苦了,这契约朕就不看了,直接放到内阁归档便是。”
一听此话,胡中官心里可乐开了花,连忙又从王承恩手中接过了契约。接过契约后,胡中官把玉玺卸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捧给了王承恩。
“皇爷,玉玺还回来了。”王承恩提醒道。
“嗯,收了吧。”崇祯帝这才抬头瞥了一眼。
就趁着这崇祯帝抬头的工夫,周道登突然高声说道:“启禀皇上,臣这次办完这趟差后,突然深感疲倦,有了致仕归家的想法,还请皇上批准!”
周道登要致仕?崇祯帝心中一惊,这才放下手中的折子,上下打量着周道登。
“周阁老,你何出此言?朕看你还是老当益壮,为何突然想要致仕归家?”
“回皇上,这次差事后,臣突然觉得臣老了。”周道登答道,“这次在东阁和鸿和的人签约,这契约上面的字,臣是一个字都看不清,就算戴上老花镜,还是于事无补。不光这样,臣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出趟恭。人老了,憋不住了,有时衰老只在一瞬间。”
周道登顿了顿,偷偷瞄了崇祯帝一眼,继续说道:“和鸿和的人谈判前,臣就有些感到力不从心了。唉,岁月不饶人呐!要不是胡中官仔仔细细地校正契约,臣一人还真是独木难支。这次,多亏了胡中官代表皇上您,带着臣,才和鸿和签了约。正因为这趟差,臣担心自己的身体恐怕无法再为皇上效力了,所以恳请皇上准许臣致仕。”
周道登把所有的“功劳”都推给了胡中官,而自己则是三十六计,走为上。
崇祯帝沉默片刻,心想,这周道登说自己老了,可能是真的,那次朝廷讨论国事,他突然笑出了声,不论朕怎么问他,他都不回答,杵在那一动不动,现在想来,应是耳朵有些背了。
还有那次经筵,朕问他,宰相须用读书人,当作何解?一个堂堂当朝首辅,居然回答,容臣等到阁中查明后,再来回奏。看来他确实是老糊涂了。
万历朝的老进士啊!崇祯帝心中叹道。
想到这里,崇祯帝问向胡中官:“周阁老说的,可都是实情?”
胡中官想了想,答道:“确是实情。”
崇祯帝哀叹了一声,说道:“既然周阁老心意已决,朕也不便强留。准奏!不过周阁老既然给朕办了这样一趟差事,朕也不能不赏。”
说罢,崇祯帝对着王承恩说道:“传朕的旨意,赏周阁老一辆好的马车,并白银五百两,作为致仕归家的路费。”
听到了崇祯帝的答复,周道登心中暗喜,终于平安着陆了!他赶忙谢恩,口呼万岁!
胡中官根本就看不懂,周道登为何要在此时致仕归家?他身体那么好,刚才还跟我在内金水河畔跑圈呢,现在说致仕就致仕了?
不过既然那契约皇上没看,又丢到了内阁归档,这命就算是保住了。既然保住命了,还夫复何求?
周道登开开心心地回家,胡中官也开开心心地继续当他的太监去了。
嗯,干砸了活,最好的办法就是,趁着上司还没来得及发现,立刻提出离职。
三天后,周道登带领着全家老小,坐着皇上御赐的马车,拿着五百两皇上御赐的路费,浩浩荡荡地出了崇文门,向苏州吴江老家而去。
车队远去后,留下了一地尘土。
从此便是逍遥快活日,哪管君王不早朝?
老我无心出市朝,东风林壑自逍遥。一犁好雨秧初种,几道寒泉药旋浇。
放犊晓登云外垄,听莺时立柳边桥。池塘见说生新草,已许吟魂入梦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