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曦笑了。
她今日才知，对于帝王的城府，她的了解还是过于浅薄。
她假意漫不经心扫了一眼百官，视线与宋楚渝相撞时，果然见到他眸中的难以置信和幽深。
他也未料到他的好皇兄能做到如此程度。
无碍，这并不影响这是她的主场，他们不能说话，但是她能。
她想说的，她一样能说。
待原告与被告都站定后，秦郁峥便开始诵读诉状。
元曦认真细听，这封诉状并非她所写那封的原文，应是苏润平在皇帝的授意下新撰的。
新的诉状对于第一条关于巫蛊之案的控诉未做修改，言明了是“汤姝、汤庆易伙同内侍大总管江信，将桐人埋于先皇后寝宫，以致先皇后沉冤”；第二条关于谋害镇国公府一案，诉状中写了“由于汤姝与汤庆易对方家嫉恨在心，私自收买人手将镇国公府屠戮”。
诉状读完，秦郁峥又斥惊堂木：“汤庆易、汤姝，你二人可认罪？”
汤姝仍是那副憨痴傻愣模样，汤庆易却跪倒在地，先是点点头，又拼命摆手摇头。
他指了指自己空洞的大口“啊啊”做声，又作了提笔书写手势。
元曦瞧着自是知道他有话要说的样子，她本想说话，但按照大梁之法，大审时未被问到不可开口，她只好立在原地冷眼瞧着，又悄悄扫了一眼座上的帝王和案几前的秦郁峥，看看他们待如何打算。
“汤庆易，你可有异议？”秦郁峥问。
“啊啊啊！”汤庆易拼命点头，又作书写手势。
秦郁峥正欲将纸笔命副手递过去，身后却传来一阵威严的嗓音——
“慢着。百官日理万机，哪里等得嫌犯书书写写一整日，既有证据，便开始摆证据，莫要拖沓。”
帝王出声，群臣自然也只能照做。
秦郁峥也只好直接将证据一一展示。
“由镇国公之女方祯宁所呈递的罪证共有两封，一是汤庆易给江信写的书信，里间写得十分明了，便不一一赘述；另一是汤庆易买凶杀人的书信。”
买凶杀人？
元曦又笑了。
“除此之外，在汤庆易府邸中还搜出若干封与江信往来的书信，以及一些买凶的证据，皆在此处，皆可证明二人罪证。”
群臣也只是静默地看着。
“以上是本案物证。本案唯一人证为……”秦郁峥望向元曦，“镇国公府嫡女方祯宁，亦为本案受害者及被害者亲眷。”
元曦轻轻颔首。
“因无其他人证，接下来便由原告方祯宁针对两案进行陈情论述。方祯宁，你有话可说吗？”
群臣松了一口气，若是方家姑娘直接说“没有”，那便直接到定罪环节了。
这大审就是个过场，看来今日可早早下朝了。然他们却听到一道清脆的女声道——
“有。”
众人大吃一惊，皆抬头看着殿中央的少女。
龙椅上的九五至尊蹙了蹙眉：“方祯宁，你可有异议？”
怎会如此不识抬举。
元曦朝前迈了一大步，坚定颔首道：“回皇上，臣女有异议。”
“那你便说吧，捡些与案情相关的说。”皇帝着重咬了“案情相关”几个字。
元曦闻言心下却更加坚定。
“纵使本案结果无可争论，但臣女仍有两件事要补充。首先是第一件巫蛊之案，臣女认为尚有罪证需要补充。”
“是何罪证？”秦郁峥翻了翻桌上的卷轴，似在核查是否有疏漏。
“大人仔细搜过汤府，可发现汤府西南方向地窖中冰封着一具女尸？”
想起那具女尸，秦郁峥一时有些背脊发凉，那女子作妇人装扮，封在冰棺之中也不知过了多久，已然全身肿胀，搜到后便秘密上禀了，然皇上却只沉默片刻后道了一句“与本案无关，无需在证据中陈列”，却不知这姑娘是如何知晓？
他忽地想到地矿中她的举动，一时又有些了然，倒是不好隐瞒了，只好沉默着予以肯定。
元曦未得到答复，便自顾自地往下说：“那具女尸，是汤庆易的亲眷。”
她蓦然回首，盯进呆愣的汤庆易的眼眸中：“是他的至亲，是为掩他和贵妃的秘密而枉死之人，她被置于冰窖之中不能入土，也正因要为他们守着个天大的秘密！而我的祖父和父亲，却也因查到此秘密而招徕杀身之祸。”
秘密？
方祯宁的话，让众人莫名想起那日亭中之事，他们却只能将头低得更甚，以免皇上看到他们的神情。
“方祯宁！”座上的九五至尊突然暴怒一声，又冷下声道，“众人皆知汤庆易有位爱妻，那尸首便是他妻子的。你有何证据证明镇国公府之案与此案有关？若是没有，与本案无关的事，你莫要再浪费百官的时间。”
元曦直视皇帝眼眸，勾起唇角轻蔑一笑：“爱妻吗？”
半晌又低下头道了声“是”。
虽低了头，那笑容看在皇帝眼中却是明晃晃的挑衅，仿佛是在告诉他“我知道你想隐藏的秘密”。
真是该死的方家余孽。
殿下的宋楚渝将两人神态看得清晰，暗自捏了把汗。
众人却松了口气，他们可不想再当众听秘闻了。
“原告方祯宁，还有何要补充的吗？”秦郁峥主动打断了这份冷肃的沉寂，心中却盼望着这姑奶奶莫要再添火了。
然怕什么来什么，他果然不能如愿，只听少女又道了个“有”字，众人的心沉到谷底，耳朵却竖起很高。
“关于汤庆易和贵妃祸害镇国公府一案，臣女要补充的是，汤庆易并非简单的买凶杀人。堂堂镇国公府，岂是一般宵小能够灭府的，买凶杀人？诸位信吗？事实真相便是，汤庆易与汤姝伙同西陵人一起祸害我镇国公府！”
西陵人？怎么还扯上西陵人？
众臣一片哗然后面面相觑。
“方家往上数三辈皆是为大梁上阵杀敌的忠臣，他汤庆易勾结外敌，残害忠良，此罪昭昭，不容掩盖，理应当诛！”她伸出纤纤玉指直指汤庆易，字字句句清清楚楚。
她不知帝王为何要隐瞒此事，但她不容卖国行径被如此遮掩过去。
她视线又扫向面色铁青的帝王，语气莫名道：“若论证据……”
“此事兹事体大，方姑娘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