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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李小心兄妹俩来到冯家大门口时,正看到冯国全身着一身崭新而笔挺的军装,正准备出门。他是他们这一家人中,长得最像太公的。面貌像,身材也像,长得高大壮实,性格也豪爽。他也是他们那几个兄弟中只娶一个老婆的人。

有人说是罗氏厉害,不让他娶小婆;有人说是罗氏说过了只要不让那些女人进门,随便他在外面怎么玩都行。但是冯国全在仙桥镇,好像没闹过什么绯闻也没闹过什么丑闻。不像那个冯国昌,三天两头就要整出点新闻来做街坊邻里们茶余饭后的消遣。

兄妹俩都礼貌地跟冯国全和罗氏打了招呼,李小心问:“三叔昨天才回来,今天又要出门吗?”

冯国全叹口气:“是呀,军务在身,没办法。本来想回来过个年的,凳子还没坐热,刚才又接到紧急电报,催我归队了。现在正是战争的紧要关头,不得不去呀。”说完看一眼两眼红红的妻子罗氏和两个儿子,弯腰下去抱起三岁的小儿子冯兴嘉,转头对七岁的大儿子冯兴旺说:“你是我们三房的大孩子,平时要学会照顾阿妈和阿弟了。”

冯兴旺使劲点点头,羡慕地看看弟弟,又侧眼去看阿爸挎在腰间的那支枪。想伸手去摸摸,又不敢。

冯国全察觉到大儿子的小心思,一手将枪掏出来,递到大儿子手上。冯兴旺伸出双手接了,大概是没料到那支看起来又小又短的枪会那么重,差点让枪脱了手掉到地上。赶紧握紧了,用力拿住。冯国全哈哈大笑起来:“等你长大些了,阿爸就教你打枪。”

罗氏赶紧说:“你快收起来吧,当心走火。”

冯国全放下小儿子,收好手枪,走过去轻轻抱了一下妻子:“你在家辛苦了,有时间我就回来。”转头看到李小心兄妹俩,又关心地问一句:“听说你小弟失踪了,可否找到?”

李小心答:“还没找到,所以我想和妹妹再到冯家院子里来仔细找找。”

“那你们快进去吧,我要赶着走,帮不上这个忙了。”冯国全说,“既然没人看到他走出去,街坊邻居又没看到,估计还在里面的,一时顽皮爬到哪棵树上了下不来了也不一定。你们都去帮着仔细找找。”说完就上了车,鸣了两声笛,快速离去。在背后扬起一串黄灰色的灰尘。

一行人看着车子消失在街道尽头了,才转身进屋。进得屋来,李小心又仔细询问了冯兴旺兄弟俩,昨天他们是在哪里捉迷藏,当时可看到周围有哪些大人。

罗氏揉揉发红的眼眶,对李小心说:“你再多找几个孩子,跟你们一起仔细找一遍吧,院子大,昨天只是粗粗找了一遍,说不定漏掉哪个地方没找到也不一定。我昨晚没睡好,头有点晕,就不跟你们一起去找了。”

李小心说:“三婶的身体要紧,要不要给你把把脉,抓两副药回来吃?”

罗氏知道李小心也会医术的,微微笑了:“不用,就是没休息好吧。你带着兴旺他们一起去找吧,兴嘉还小,我带他回屋了。”

冯家这些兄弟成家后各人都有一个小院子,主屋里以前住着几位老人,现在只剩下那个二姨阿奶住在主屋了。

二姨奶奶听到说话声,跟冯雨嫣从屋里走了出来,正好看到罗氏的袅娜背影消失在小径转角。

二姨奶奶不屑地撇撇嘴,又冷哼一声,这才转过头来。她是在妒忌罗氏的年轻美貌好身材呢。也眼红罗氏那件亮闪闪毛绒绒的皮草大衣。这件大衣应该是老三昨天带回来给她的,镇上可没有这么时髦这么贵重的衣服卖。

二姨奶奶在心里暗骂老三不孝顺,光顾着给自己老婆买衣服,也不知道买两件皮草回来孝顺一下长辈,同时也气自己生的那个老二不争气。正经事一样不会做,吃喝嫖赌样样俱全。镇上开了烟馆,他去泡烟馆;镇上开了妓院,他到妓院去寻欢作乐;镇上开了赌坊,他又成了赌坊的常客……

二姨奶奶也有六十岁左右了,却喜欢打扮,总喜欢用厚厚的粉去掩盖脸上那些皱纹,一张脸白的地方白得像鬼,红的地方又红得如猴子屁股般,那张脸常年跟个唱戏的一样,浓妆艳抹。她也学年轻人,烫卷发,穿高叉旗袍,手脚露出来,枯瘦干瘪,布满老年斑,像个老妖精般让人不忍目睹。

所以冯老爷携夫人到龙庄去躲清静,也不带上她。

今天二姨奶奶也穿了一件旗袍,兴许是扛不住冷,上身还是罩了一件白底红团花绣金钱对襟棉袄。又围了一条时髦的白色开司米围巾,还戴了一顶驼色羊绒帽。

站在二姨奶奶身边的冯雨嫣几乎跟二姨阿奶一样打扮,只是头上没戴帽子,脖子上多了条毛绒绒的围脖。

李小心兄妹俩赶紧跟二姨奶奶打招呼。冯雨嫣看到李小心,眼睛一亮,大声问:“小心哥哥,你们过来玩么?”

李小心只比冯雨嫣大一个多月,冯雨嫣却成天追着他喊他小心哥哥。冯雨嫣跟冯雨莹是同父异母的姐妹,冯雨莹的母亲是冯国平的大老婆刘氏,冯雨嫣的母亲是冯国平的小老婆马氏。

李小心答:“不是来玩,是想来找找我弟弟。”

二姨奶奶居高临下地站在台阶上点点头:“你们去找吧,小孩子调皮,连瓦背上也找找,指不定他突发奇想飞到瓦背上去,却下不来了。”

冯家现在虽然是冯国平的大老婆刘氏当家。冯天宇老俩口搬到龙庄去躲清静,没带二姨奶奶去,二姨奶奶就成天在冯家倚老卖老,作威作福。晚辈们都不喜欢她甚至讨厌她,连她的亲生儿子冯国昌都不喜欢她。现在冯国昌迷上了大烟,更是成天躺在烟榻上吞云吐雾,连向他母亲请安这种事都免了。

李小心应了声是,就要走开,冯雨嫣却欢快地跑下来:“我跟你们一起去找。要不要叫上我哥哥弟弟妹妹他们?他们昨天全都回来了。”

“哦,大哥二哥都回来了吗?”李小心问。

“回来了,也是昨天到家的,比我们早,中午就到家了。”冯雨嫣说话快,讲起话来速度又快声音又大,然后又神秘兮兮地将嘴巴附到李小心耳朵边去,说:“我告诉你哦,后花园池塘前天淹死了一个丫头,你们不要到那里去哦,眼看过年了,免得沾了晦气。”然后就停下来了,想等李小心问了再告诉他一些秘密,李小心却只是点点头,不说话。

冯雨嫣只好自说自话:“听说是我二叔想抬那个丫头做三房,我二婶不同意,那丫头怀了身孕的,一气之下就跳了池塘。二姨奶奶骂那个丫头是个祸害,哪里死不得,要去跳池塘死,害得今年过年不敢吃池塘里的鱼了。过了年我阿爸说要填了那个池塘,免得它再在那里害人。”

李小心还是不说话,只是拉了冯兴旺的手往前走。冯雨嫣看到李小心对她的新闻不感兴趣,这才讪讪地闭了嘴。

李小萱拉起冯雨嫣的手,装作害怕的样子说:“给你这么一说,我好害怕。大姐,我们不要去了吧。哥哥胆大,让他去好了。”

冯雨嫣也不敢去,又想跟着李小心,就想劝他别去:“小心哥哥,还是别去算了,我听说他们昨天整个园子都找遍了的。”

“并没有找遍整个园子。我听说他们都怕去后花园,所以昨天并没有到后花园去找。”冯雨莹说着,跟大哥冯兴俊和弟弟冯兴骁一起走了过来。

冯兴骁也是昨天跟李小德一起玩捉迷藏的伙伴之一,他比李小德还小半岁,才四岁多,穿一身金灿灿的棉衣棉裤,看起来跟只金色的皮球一样,圆圆的,看起来可爱得紧。

十一岁的冯雨莹没穿旗袍,她穿着描着金线滚着白色绒毛边的粉底大红花对襟棉袄,穿着蓝色薄棉裤,扎着两条小辫。一张鹅蛋脸红朴朴的,两只圆圆的大眼睛像是落进了星星,亮晶晶的。她喜欢笑,一笑起来,两颊就现出两只浅浅的酒窝来。

李小心特别喜欢这个他看着出生的小姑娘。那天是他第一次到冯家来,没想到正好遇上冯雨莹出生。她真的像他那天所说的那样洁白晶莹。

太公回家后,也教家里这些孩子学功夫。其他人只是学着好玩,只有冯雨莹是很认真很刻苦的学的,她的功夫应该也是目前整个冯家这些孩子中最好的。虽然她只有十一岁,她也是跟李小心一样,刚站稳就开始学功夫了,也得到太公亲自指导了这么多年。

但是冯家没有孩子愿意学医,太公也勉强不了他们,暗自庆幸当初收了李与恩为徒,才不至于让他的医术失传。

李小心听到冯雨莹这样说,就说:“你们害怕就不要去了,我自己进去看看就好。”他本来不想找人陪他去,没想到这大冷天的,还会在院子里遇上这么多人。

“我跟你一起去看看吧。”老成持重的冯兴俊说着,就对其他人说:“你们在前面院子里或者回屋去待着就好。兴骁回去找阿妈吧,你还小,外面冷,不要出外面来。”

冯兴俊是他们这辈的大哥,跟冯雨莹和冯兴骁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姐妹。他性格清冷,话不多,但是心眼好。今年十七岁的冯兴俊和二弟去年就到英国留学去了。他们家有钱,一年可以回一次家。他们的好些同学,出去后都要等毕业了才回来,认为路费太贵,来回跑的话太浪费钱。

但是现在回家看到家中这般光景,他们也在想着等过完年再出去,恐怕也要等到完成学业了才能回来了。

李小心看到冯兴俊都没有穿棉衣,只穿着一套白色西服,说:“外面冷,你们都回去吧。大哥你才穿这么点,也回去吧,我不怕的,我一个人去看看就回来。”

说着李小心生怕屋子里又走出什么人来,又得耽误一下,赶紧拔脚就走。

冯兴俊和冯雨莹紧紧跟上李小心。冯雨嫣好想跟上去,又实在害怕,还是停在那里不敢动。她喜欢打听消息,喜欢搬弄是非。昨天回来听说有丫头跳塘,硬要一个老妈子将她亲眼所见的一切描述给她听,听了那个丫头捞起来时的惨状,她又吓得要死,昨晚都不敢熄灯,亮着灯都睡不着,生怕那个泡得发白发胀的丫头突然从窗口飘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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