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杜登春
野芳侵古道,杂草生驿边。
星落秋风起,酒凉宝剑寒。
尘土三千里,弓马一十万。
近城情愈切,久别不知言。
铺满落叶的荒郊林道中,一支穿着黄褐色衣装,土色甲胄的大军正浩浩荡荡地前进。
士卒脸上写满了疲惫,但他们却依旧脚步轻快。
大队的骑兵也在同时行军,士卒们牵着战马步行。
中军,飘扬着赤红的旗帜。
张煌言驻马在路边歇息,解下水囊大口的灌着。
在他身侧,王翦骑在马上,正向着东北方向眺望。
“王兄看什么呢?”
张煌言顺势看去,那边只有飘叶的密林。
“咱们还有多久到杭州?”
“前军已过富阳,很快就到了。”
张煌言他们刚刚过桐庐,田见秀督率的前军来报,他们已经到了富阳地界,正在原地扎营修正,等待中军汇合。
王翦点点头,他也不知道富阳是哪里,但是他感觉得到,是真的快到杭州了。
两人歇息片刻,便随大军前行。
后军章正宸派来了人传信,让张煌言派快马加急先入杭州禀报,以防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张煌言当即便手书一封,派亲信马不停蹄直奔杭州。
......
杭州城。
孙嘉绩没有为熊汝霖请到援军,失落的走出了王府。
潞王说的理由他是认可的,自己手下的兵马是什么水平他心中是有数的。
杭州街市,繁华如梦。
也不知道此时的江阴是怎样一般景象。
人潮汹涌的大街上,孙嘉绩漫无目的的游荡着。
他的亲卫牵着马,不远不近地吊在其身后。
酒楼茶馆,生意红火。
“话说这小小江阴,竟引得鞑子大军百万围攻,不知是戳到了鞑子的什么痛处。”
“朝廷为何无援?”
“嘿,你这脑袋莫不是装的大粪?鞑子百万大军,朝廷哪儿有多余兵马可派?”
“也是,守住杭州就不错了。”
路边,几名茶客七嘴八舌的闲聊着。
孙嘉绩恰好听得真切,不禁面色一变,心中甚是奇怪,这江阴之事竟然已经传到了杭州吗?
那说话的几人见有将领路过,急忙压低了声音,窃窃私语起来。
孙嘉绩还想放慢脚步再听听,见此,只好作罢。
一路行来,他听见了有不少人在谈论江阴之事,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是他转念一想,这样也好,于是便快马返回军营,开始狠狠操练起自己的部下。
王府之内,朱常淓坐在堂中轻轻揉着心口,脸上似有喜色。
李宝从堂外闪进,疾步上前。
“殿下,城中忽然热议江阴。”
“嗯?”
朱常淓顿觉此事蹊跷,没来由的忽然在城中热议,这是有心人在刻意引导啊。
“有司探报,城中有小报暗传,许多书生群情激奋,正在拉帮结社,想要呼吁朝廷救援江阴。”
“拉帮结社?”
“正是,最大的一个学社叫做西南得朋会,号为几社,组织者名为杜登春,年方十六。”
“几社?”
朱常淓不禁起身,在地上踱起步来。
他知道,在大明朝,读书人结社是常有的事情,什么东林、复社、群社等等。
但真正结社为学的没有几个,不过是为了拉帮结派谋求利益罢了。
最典型的就是弘光时,阮大铖组织的群社,专门为了与复社对垒争锋,也是为了串通阉党,为其翻案。
这群社之中,歌儿舞女,充溢后庭,广夏高轩,照耀街衢,日与南北在案诸逆交通不绝,恐喝多端。
更令人作呕的是,假以意气,多散金钱,以至四方有才无识之士,贪其馈赠,倚其荐扬。
这种组织,显然就是为了个人的政治野心服务,不过美其名曰结社为学。
所以朱常淓对于这些文社是相当反感的。
这要是放在大秦,他能将这些文社给一锅端喽,可现在是大明朝,大势如此。
“杭州重地,岂可使奸徒煽惑?”
见潞王微怒,李宝小心的看了他一眼,吞吞吐吐,欲说还休。
朱常淓见状,眉头一皱。
李宝当即惊心,赶忙说道:“殿下,这杜登春与总督衙门徐孚远、还有定海知县夏完淳是挚友。”
“这个几社,要做什么?”
“回殿下,这个几社号召百姓踊跃参军,呼吁朝廷出兵救援江阴。”
听到夏完淳与徐孚远可能与这个几社有关系,朱常淓不禁好奇起来。
“走,本王亲自去看看。”
一番计较,朱常淓决定亲自出去看一番。
换了衣装,牛三与李宝便装相随。
君臣三人来到了杭州菜市河东。
一家酒楼之中,时不时发出喝彩的声音。
李宝告诉朱常淓,这西南得朋会刚刚成立,这两天就在这里相聚。
酒楼二层,传来了年轻而又慷慨激昂的声音。
“既有志于免胄,岂无心于丧元......我辈欲使乾坤重照,日月双悬!”
掌声雷动。
主仆三人走进了酒楼,里面已然是坐满了人。
摩肩接踵,李宝出重金求得二楼雅座。
楼上散座,一年轻文士正立在桌上,四周围满了人。
“诸位,江阴虽小,乃祖宗之地,愿朝廷兴七月之师,振九天之锐!”
“朝廷兵微将寡,何以驰援?”
“自然是我等号召四方,踊跃参军,弃笔从戎,效班超之事!”
“杜九高,你手无缚鸡之力,莫不是去向那鞑子送人头?”
正激扬讲演的文士被呛了一下,看见露台边的桌子上坐着一个男子,神情严肃地正瞪着他。
看清其面目,杜登春急忙从桌上跳下,拨开众人,跑到了那人身边,躬身行礼。
“恩师......您怎么来了?”
杜登春讪笑着,瞬间有些手足无措。
朱常淓坐在远处的雅座之上,正好看得见露台边。
“殿下,那不是陈侍郎吗?”
李宝瞧见坐在露台边的那人,正是兵部右侍郎陈子龙,惊讶不已,这杜登春竟然还是陈子龙的弟子。
朱常淓静静看着,心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陈子龙也是听说自己的便宜弟子杜登春组织了个什么西南得朋会,号为几社,这两日正在城中大肆活动。
得到消息,陈子龙吓了一大跳,赶紧放下手头的事情就赶了过来。
坐在那里听了好一会儿,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才出声将杜登春喊住。
杜登春没想到自己的老师来了,立在那里有些尴尬。
“你倒是把人家存古写下的东西喊得震天响,你怎么不自己写两句?”
这话让杜登春顿时脸上发烫,有些羞臊。
他刚才旁征博引的那些句子,那都是挚友夏完淳往日里的随笔。
“你小子,吃饱了没事干,我把你调到京营操练操练,也比你在这里耍嘴皮子强!”
“行啊,老师,您看我这哥几个,一并收了吧!”
杜登春一听,急忙接上了陈子龙的话茬。
陈子龙本想狠狠训斥杜登春一番,可终究是自己的弟子,大庭广众之下,还是要给他留些颜面。
“赶紧把你这文社散了,小心脑袋!”
“为何啊?”
杜登春十分不解。
陈子龙有些无奈,翻了杜登春一眼,很多话他不能讲,但他身居高位,久而久之也对潞王有所了解。
他知道,潞王绝不是一个能被人左右的君王。
若是还想着利用民意裹挟朝廷,那就是取死之道。
往日东林,复社风光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更何况现在杭州已成大明中枢所在,乃是龙兴之地,岂能容许文社存在!天启党争之祸,便是前车之鉴。
陈子龙自从入朝为官之后,就一直很低调,深居简出,怕的就是有人将他架出来,做什么党社魁首。
杜登春年轻气盛,不知个中详情,只觉得自己一腔热血,无处释放,所以弄出了这么个动静来。
“可......”
“我的话你也不听了吗?!”
杜登春失望垂首,就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鼓着腮帮子有些不服气。
四周他组织的那些同袍知道杜登春的恩师是大名鼎鼎的陈子龙,所以见陈子龙训斥杜登春,也不敢上前解围。
陈子龙更是严厉的扫视了一圈座中的少年们,深深叹息,曾几何时,自己也向他们一样,挥斥方遒,激扬文字。
可是,公私倾覆,天地崩离,现实给了他沉重一击,让他明白了,光有一腔热血是远远不够的。
“都散了吧,江阴之事自有朝廷定夺,尔等不要乱议,当心为奸人所用。”
陈子龙语重心长的对四周的少年们说道。
一众少年闻声,纷纷向陈子龙行礼告退。
霎时间,整个酒楼都清静下来。
杜登春撇着嘴,委屈的眼泪都快要掉了下来。
“哭什么!空谈误国的道理,你不懂吗?今日,是为师给你上的最后一课!”
陈子龙的话,令杜登春瞬间惶恐地睁大了眼睛。
最后一课?
先生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先生要将我逐出师门?
一刹那,杜登春双膝发软,跪倒在陈子龙面前。
“先生,学生错了!”
“你是不是见存古做了知县,心中不甘人后,想有一番作为?”
杜登春低下头去,不敢回答,这就是他心中的想法。
自己的挚友夏完淳已经是朝廷命官,赐同进士出身,可自己还是一介白衣,心中有些不甘。
见说中了学生的心事,陈子龙不禁摇头苦笑。
“你呀你,也罢,你若是真的甘为大明洒热血,不怕死的话明日来城中校场找我,但先说好,从营兵做起。”
“学生愿意!”
杜登春目光坚定的看着陈子龙。
“去吧!”
等杜登春离开,陈子龙一个人坐在栏杆旁,默默喝着酒,心事重重。
这时,身边走来一人,径直坐在了他的面前。
陈子龙抬头一看,嚯!潞王殿下!
瞬间惊起,正要行礼,却被朱常淓拦下。
缓缓坐下,陈子龙心中忐忑不安,看来潞王已经注意到了自己的这个学生。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而且还是潞王亲自来了。
“卧子,你为何不早早将你这门下弟子们安排一番,让他们为朝廷效力?”
“回监国,臣不愿让他们做幸进之辈,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河。”
朱常淓心中大悦,果然是有风骨的,怪不得能收得夏完淳这样的弟子。
方才那杜登春,看起来也还不错。
“那杜登春,倒是适合做个营尉,教习士卒,稳定军心。”
陈子龙一愣,方才他还说让杜登春从大头兵做起,现在潞王直接任其为营尉。
这让陈子龙心中松了一口气,看来杜登春这个愣小子,还真是傻人有傻福,估计是方才的话语,打动了潞王吧。
“多谢监国提携顽徒,臣一定好好调教,将其培养成栋梁之材。”
“诶~少年人嘛,当有此热血!方才本王也有些恍惚,忽忆年少时一统天下之壮志,感慨万千。”
陈子龙闻言,脑袋有些发懵。
年少时?
一统天下之壮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