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田总兵,我观你印堂发黑啊
常州府城,明军四面围城。
明军京营张大彪及孙嘉绩部三万人扎在了常州城西的奔牛镇及小河寨一线,封住了镇江来援常州的路线。
忠贞营田见秀部十万人则是围城主攻,江阴阎应元部增兵至三万人驻扎在运河南岸慧山脚下,监视钟溪之敌。
钱塘水师张名振部统合苏松零散义军合兵五万人驻守蔡泾镇,张国维与杨廷麟携标营扎在运河北岸的高桥镇指挥各部。
熊汝霖在江阴与孙嘉绩匆匆见了一面,便带着抚标一万人赶赴苏松,开始履行他这个苏松巡抚的职责,为张国维大军督办粮草,编练新兵。
江阴则由陈明遇代知县事,冯厚敦此时已经转醒,但身体十分虚弱,尚在卧榻调养。
历尽战火人心在,十万军民共慷慨!
江阴百姓自发的为围攻江阴的明军官兵运粮浆衣。
明军得百姓拥戴,士气一时无两。
特别是田见秀部的忠贞营,军民鱼水之欢,让他们感动不已,阵前更加奋勇。
田见秀与忠贞营诸将,亲自督兵急战,总兵郝摇旗率军昼夜猛攻,亲冒矢石,打的常州府城摇摇欲坠。
太湖水师黄蜚奉总督之命,遣炮船入运河助战。
明军火炮轮番轰击,狂风骤雨般的进攻令城内的清军苦不堪言。
他们的弓箭完全射不到在河上的明军炮船,只能被动挨打。
明军冲锋之时,他们稍一露头,就会遭到火炮袭击。
忠贞营的士卒那更是凶悍异常,完全不似普通明军,曾在沙场上嗜血的他们,再度疯狂起来,踏肉登城,杀得清兵招架不住。
若不是固山额真汉岱亲自登城督战,城头险些被明军突破。
高桥镇,张国维总督行辕。
小镇古色古香,颇有水乡韵味。
长街青石铺就,小巷海棠暗香。
徐孚远手中捏着刚刚收到的快报,走进了庭院之中。
偏房之中,大量的吏员正各司其职,处理着各种琐碎公事。
进到上房之中,入目就是一张巨大的舆图挂在墙上。
张国维正与祁彪佳、杨廷麟等人在舆图前指指点点,商议着兵事。
在他们身后,还站着两人。
一人很年轻,穿一身有些破烂的黑色直缀,抱臂而立,面容消瘦,脸色蜡黄,一手摩挲着下巴,似乎也在思考。
另一人年纪较大,正靠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歪头酣睡,不时发出打鼾声。
“制台,宜兴那边传来了信,口袋已经扎住,就看咱们的了。”
徐孚远走进,将手中的信递给了张国维。
“听说监国的秦军火炮犁庭扫穴,咱们何时也能这样。”
杨廷麟有些羡慕,之前传来的塘报,秦军一营的火炮就上百门,还有专门的重炮营,如此配置,可谓是无坚不摧。
“是啊,宜兴的城墙都叫秦军直接轰塌了,当真是生猛。”祁彪佳也感叹不已。
张国维哈哈一笑,看起了书信。
徐孚远则是走到了那黑衣青年身边,问道:“子珏,等为兄把炮厂建起来,你给咱造点更厉害的,如何?”
薄珏闻言,目光有些木讷,转身拱手唯唯道:“我我我......我尽力。”
见薄珏有些紧张结巴,张国维摇头轻笑,说道:“子珏啊,当年安庆之战你造的铜炮,射程能及三十里,可谓是神乎其技!”
“配之以千里镜校准,更是指哪打哪,令贼闻风丧胆。”
“今日时过境迁,条件较当时更好,本督亦会全力支持你。”
薄珏瘦高,眉宇间有些阴郁,听到张国维的话,木讷的眼神闪过一丝灵动。
张国维面上流露出一丝愧疚之色,当年安庆之战后,他曾向朝廷大力举荐薄珏,可惜朝廷不用。
薄珏只能失望的回到了家乡,郁郁不得志。
这几年,想来他一定是备受煎熬吧,以致于张国维找到他时,差点没认出来。
当年的薄珏身躯壮伟,一表人才,可当张国维见到他时,薄珏一间茅屋,家徒四壁,吃了上顿没下顿,穷困潦倒。
“我,会尽力的。”薄珏眼神呆滞,讷讷道。
周围几人在张国维口中听过薄珏的事情,见他现在这样,无不心中怜惜。
一个好端端的年轻人,被世事磋磨成这样,只道是生不逢时啊。
见话题突然来到了自己的身上,薄珏有些局促紧张起来,连忙退到了一旁。
“闇公,我看这炮厂就筹建在江阴吧。”张国维忽然灵光一闪,江阴濒临黄田港,货物进出方便,铸了炮也能迅速的转运各地。
而且江阴军民如此忠义,将炮厂建在这里,也可令人安心,正好眼下大军在此,也能就近补充。
徐孚远略一沉思,说道:“如此甚好,十分合适。”
“眼下咱水师雄踞长江,港口水道皆无忧,我看就设在江阴敔山之内如何?”
张国维点点头,让徐孚远自己做主,尽快将炮厂筹办起来。
眼下人才倒是好说,有薄珏在,由他总揽制造事宜,再从海督路振飞那里借几个老师傅,从苏松各地招募一些匠人即可运转。
这时,站在边上的薄珏小心翼翼地问道:“造铜炮还是铁炮?”
“铜炮更稳定一些,但是造价昂贵。”
“铁炮的话对铁料要求很高,不知道原料可足量供应?”
众人看着薄珏仿佛自言自语般地流畅发问,就好像是忽然间变了个人,整个人都变得神采奕奕起来。
“都造!至于材料嘛不用担心,本督书信一封,托路见白采购一些转运至江阴便可。”
“本督再上书呈奏监国,看看监国会不会拨些银子下来。”
张国维盘算着,有了强大的火炮,直接轰开常州城便是,不用再拿人命去堆。
忠贞营的十万人马都是原大顺军精锐,张国维心疼着呢。
现在己方优势兵力围困鞑子,倒是不着急进攻。
“钟溪那边有动静吗?”张国维问道。
“没有,鞑子缩在钟溪一动不动,也不知道在搞什么鬼。”祁彪佳回答道。
“不行,不能让他们舒服了,让阎应元部动一动吧,往钟溪压一下,试探试探。”
“也好,鞑子要是想跑,只有从滆湖泛舟,不过六万人马,一时半会也跑不了。”
“绝不能让他们走脱,清军在南直隶与浙江的主力全在此处,咱们要将他们困在这里,调南京来援,慢慢给南京的鞑子放血。”
“我这就去慧山阎应元军中,正好,朝廷发来的任命到了,我将印信袍服一并给他送去。”
“好,辛苦幼文。”
祁彪佳起身离去,赶往慧山阎应元部,朝廷正式任命阎应元为苏松总兵,他麾下诸人皆进参将之位。
朱常淓还特意出内库银十万两犒赏在江阴之战中所有不屈的军民兵勇。
特赐陈明遇、冯厚敦、阎应元三人斗牛服,以示嘉奖。
江阴县更是被免去十年税赋,内阁诸位阁老亲题“忠义千秋”四个字刻为石碑立在了江阴城的中央。
陈明遇被朝廷正式任命为江阴知县,冯厚敦则被任命为无锡知县。
两人已是简在帝心,平步青云只在旦夕之间。
祁彪佳走后,张国维便命人向正在指挥攻城的田见秀传令,让他停止进攻。
不多时,田见秀就匆匆赶到了高桥。
“制台,为何停止攻城?”
人还没踏进堂内,声音就已经传来。
田见秀有些不解,这两日各部强攻,再轮番进攻几日,或可破城。
现在叫停,恐会泄了士气。
说话时惊醒了正在椅子上歪头睡觉的暮年男子,他睡眼惺忪地看了看堂内,打了个哈欠,伸了伸懒腰。
田见秀走进堂中,瞥了一眼男子,便向张国维行礼。
张国维扶起田见秀,说道:“这两日伤亡如何?”
“伤亡已有五千,尚能再战!”
“玉峰啊,不能这么跟鞑子耗,咱大明的精锐本就不多,现在宜兴一战,监国殿下那边的秦军伤亡颇大,接下来很长的时间,都要靠咱们这边了。”
“可兵法有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此时叫停,恐士卒泄气啊!”
张国维闻言一笑,请田见秀坐下说话。
亲兵端来了茶汤,田见秀哪有心思喝茶,心中只觉得这是他们大顺军归降以来的第一场大仗,无论如何也得打的漂亮,打出威风。
田见秀的心思张国维心知肚明,他知道忠贞营急着立下战功,以表明自己的忠心,所以这两天他们真的是不要命的在冲城。
但想来潞王也是不愿意看着精锐如此损耗的。
“玉峰,眼下该着急的不是咱们,而是鞑子啊。”
“宜兴的口子已经扎住,咱们这边直接困住鞑子即可。”
“他们若是想突围那正好,野战争锋想来忠贞营应该是不惧的。”
“若鞑子不突围,那就只能困死城中。”
“总之现在主动权在咱们手中,不必徒耗精锐。”
“本督想办法再弄些火炮,到时候昼夜轰击,看鞑子扛不扛得住!”
张国维一番谋划,田见秀脑子渐渐清晰起来,知是总督爱惜将士,不禁心中感动。
与那湖广的何腾蛟比起来,真乃是云泥之别。
湖广的官员只想拿他们当免费的炮灰使,而潞王与张总督是真心的关心他们。
“制台运筹帷幄,末将谨遵军令。”田见秀起身行礼道。
刚说完,坐在他对面的那看上去五十多岁的暮年男子目光正在他周身上下游走。
田见秀奇怪的看了那人一眼,有些面生,未曾见过。
“田总兵,我观你印堂发黑,唇色暗赤,似有急火攻心之兆,多加注意啊。”
“嘿,你是何人,怎神神叨叨的?”
田见秀瞪大了眼睛,看着那男子质疑道。
余者皆大笑起来,杨廷麟为田见秀介绍道:“田总兵,这位是制台请来的上宾,吴有性先生,这位可是当世神医呐!”
田见秀一愣,抿了抿嘴唇,是感觉有些干燥发疼,将信将疑道:“先生所言,额的症状严重吗?”
“重也不重,我为你开几服药,调理一番便可。”吴有性捋着胡须摇头晃脑地说道。
“那多谢吴先生了!”田见秀拱手道,心想这人看着有些不靠谱啊,像是个江湖游医,说话也云里雾里的。
吴有性起身,走到了张国维的桌案前,提笔写下了一副药方,吹干墨迹,走到田见秀身前递上。
田见秀恭敬接过,看了一眼,便小心的折起塞入怀中。
“军中若有同状者,亦可服用。”
“此方可疏肝理气,败火清心,大锅熬制即可。”
田见秀眨了眨眼,看向了张国维。
张国维点头笑道:“玉峰尽可按照先生的话照做。”
吴有性坐回了椅子上,又犯起了困,这两日他一直在江阴城中主持防疫之事,两天两夜没合眼,可把他累坏了。
今日回来复命,没想到说话间便在堂中睡着了,若不是田见秀吵醒他,他能睡到天黑。
江阴城内城外的尸体实在是太多了,一个不小心就会引发瘟疫,祸及大军,所以张国维派杨廷麟前往太湖纲庭山将这位曾经让他印象深刻的大才请出了山。
崇祯六年,山西鼠疫开始,及至崇祯十四年,鼠疫横行,大名府大疫,人死十之五六,后来蔓延至南北直隶,京师也惨遭其祸,死者日以万计。
崇祯十六年,北地更是十户九空,人丁尽绝,京师亡者逾二十万,几为鬼域。
吴有性便是在这场大疫中展露头角,救下了许多人的性命。
他辗转多地,辩证施救,对鼠疫有十分深刻的认识与经验。
张国维是见识过瘟疫的厉害的,所以十分重视这件事,对吴有性更是奉为上宾,一应要求,全部满足,还给了他总督令箭,畅行军中。
田见秀见张国维这么相信这个看上去颇似神棍的糟老头子,心中不禁重视起此人。
“东死鼠,西死鼠,人见死鼠如见虎。”
张国维不禁叹息起来,一只来自山西的病鼠,在大明的心脏上,狠狠地扎了一剑,让本就虚弱的大明彻底倒下。
崇祯十七年,京师大疫军死者众,京营两万七千匹战马仅有一千可以使用。
京师内外城墙十五万零四千个垛口仅仅只有五万羸弱之兵据守。
这些在大疫中侥幸得存的京营士卒衣装狼狈,形同乞丐,就这样面对浩浩荡荡开来的五十万闯军。
“时至今日,疙瘩瘟尚未平息,所以各军需万分小心,营务当并重此事!”
“末将明白了,制台!”
田见秀心神一凛,肃穆领命,见再无事,便起身告退。
离开之时,见那吴神医又靠在椅子上打起了呼噜。
田见秀刚走,张国维正想让亲兵领吴有性去后院好生休息,没想到有标营探马神色凝重地跑进了堂中。
“报制台!江阴出现饮食不进,目眩作热,呕吐如西瓜败肉者!”
正在打呼噜的吴有性在酣睡中惊起,直接朝门外奔去,边跑边大呼道:“锁城!锁城!”
“快,伯祥!”张国维脸色惊惧地对杨廷麟喊道。
杨廷麟飞速去追吴有性,又急令亲兵前去调标营兵马,开往江阴。
诸位,春寒料峭,出门着凉躺了,今天先一章,十分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