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院正脸上满是挣扎之色，那双眼像是被蒙上了雾，看不真切。
视线略过宋谨，落在了院中，那个乖巧的孩童身上。
顾嘉临此刻也不去摆弄那些玩意儿了，只是静静看着他们，一双小手挣扎的搅动着衣角，眼瞳中，是与宋谨如出一辙的悲凉。
“这些年。”
“爹一直在努力找寻她的下落。”
“可。”
“刚查到那家药铺......”
“那对夫妻便双双死亡。”
“一个死于战乱。”
“一个死于谋反。”
“而他们唯一的女儿。”
“也下落不明，生死未知。”
察觉孩童神色的复杂，宋院正朝他强扯了个笑容。
先前，宋谨将嘉临带回别院时，手下人便偷偷来告诉过他。
他们说那小孩乖巧懂事，长相与宋太医颇有些神似。
那时，他便在想，这是不是当初那场意外中，留下的孩子。
一开始，他是不喜的，甚至怀疑，他们别有所图。
毕竟那女子明明叮嘱用药，一副决绝的模样。
暗地里，却偷偷将孩子生了下来，这样的心思，实在很难不让人怀疑。
但，看见嘉临那副乖巧的模样，小小的身子明明上一秒还恶狠狠的瞪着远去的宋谨，下一秒却特别懂事的对他行礼。
他想，不管怎样，孩子总是没错的。
这些年，若是她有心要为难宋家，大可不必这样小心翼翼，独自带孩子长大。
他没见过那位女子，却在与嘉临的短暂相处中了解，她定然不差。
倒是宋谨高攀了。
宋院正叹了口气，面上的愁容，突然更深了。
“阿谨。”
将所有的实情说了出来，宋院正只感觉浑身像是倏然一松，那根紧绷的弦，终于散了。
“既然上天有意让你们再次相遇。”
“那你定然不能再辜负了她。”
有力的大掌，重重落在宋谨肩上。
宋谨还没从恍惚中回神，就见他爹突然变了张脸，说的话特别铿锵有力。
眼里的坚定似是要溢出来。
顾嘉临此时也按耐不住，走了过来。
听见宋院正的言语，小小的步子一顿，僵硬的小身板一时不知道该前进还是后退。
“爷爷.......”
闻言，宋院正眸中一亮，强行忽略顾嘉临神情间的欲言又止，一把牵住了他的小手，期盼着开口。
“嘉临想不想，和娘亲爹爹一起好好生活？”
顾嘉临深深看了宋谨一眼。
这是他们俩，第一次以真正父子的身份相视。
空气似乎都焦灼了起来，宋谨只觉得浑身的血液，像是沸腾一般，汩汩的烧着自己。
宋谨伸了伸手，想去触碰顾嘉临的脸颊，却被他躲开了。
“嘉临......”
小孩往宋院正身后一躲，眼瞳里，闪烁着点点期待，却又夹着疏离。
闻言，声色淡淡的开口。
“嘉临希望娘亲快乐。”
“娘亲愿意，嘉临才愿意。”
宋谨神色一暗，回想到清晨与顾之之说的话，犹如一盆冷水，当头倒下。
什么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什么好人，什么混蛋。
嘉临说的没错，混蛋这个词，才该写在他的脸上。
见他低着头，神情恹恹，顾嘉临不免有些心软了。
步伐不自觉上前两步，小手摸了摸宋谨的发冠，格外认真的安慰他。
“爹爹，你要努力！”
话落，宋谨像是瞬间恢复了生机，看着那张小脸，用力的点了点头。
方才压抑的场面，突然变得温馨起来。
看着眼前一大一小的和谐模样，宋院正不由得笑了。
可惜和谐不过半刻，宋谨突然抓住了顾嘉临的小手，急急开口。
“嘉临，你知道你娘去哪了吗？”
顾嘉临其实也不算特别清楚，昨晚娘亲一直抱着他，拍着他的背哄他睡。
虽然他很想保持清醒，但还是忍不住困意。
直到温柔的动作走了，他才猛然惊醒。
朦胧中，他好像听见娘亲嘟哝了一声“温家”。
温家一直对他们母子很好。
如果不是温青救下了流落街头的他们，恐怕母子俩早已命丧黄泉。
顾嘉临眼中一闪，看着宋谨，不太确定的开口。
“我也不知道......”
“娘亲昨夜好像说。”
“要救温家......”
“温家？”
宋谨微微皱眉，思忖着念道。
今日在裴府待了许久，好像是没有看见温末。
裴予的神色也不太对，时不时就要走神，朝门外探两眼。
“不好。”
宋谨突然面色一沉，低咒一声，匆匆朝外跑。
飞驰的骏马急急刹停在青韵楼门前，将门口进出的食客，都吓了一跳。
宋谨翻身下马，正要冲进去，便见一辆马车，以同样莽撞的方式，停在了他面前。
轮毂甚至还在颤抖，里面的男人便已经挣脱束缚，慌张的冲了出来。
裴青延面色苍白，神情紧绷，那件随意披上的衣袍，早已隐隐渗出了血。
男人看都没看他一眼，直直朝着楼中飞奔。
小二想上前招呼，却被裴青延径直忽略。
“裴大人......”
“欸！欸！欸！”
“那儿不能进！”
翠玉轩里，几个下人正在收拾着房间，却听房门狠狠拍响，随即摇摇欲坠的耷拉在门框上。
裴青延看着满屋凌乱的物件，和那几件被弃如敝履的旧衣，心中一阵抽紧。
双唇颤抖了好几下，才沉沉出声。
“温末呢？”
几人相视一眼，皆不敢开口。
“温末呢！”
凌厉的怒吼响彻整间楼宇，楼下的食客不免好奇的抬头，想看个究竟。
新来的掌柜识眼色的上前，示意房内的人出去。
随即谄媚的笑着，靠近裴青延。
“大人。”
“小姐她回青城去了。”
“知您受伤，怕您担心，便没告诉您。”
一番话说的圆滑，闻言，裴青延的脸色却并没有缓和。
黑眸紧紧盯着掌柜的脸，似是恨不得盯出个洞来。
掌柜脊背发凉，随即飞快地从腰间抽出一封信件，颤抖着递到裴青延面前。
“这是小姐留下的。”
“定是留给大人的！”
视线触及那个细巧的裴字，裴青延立刻将信夺了过来。
裴予和宋谨匆忙从楼下赶来，却见裴青延脸色难看，目中空洞。
脚步漫无目的的跨过门槛，随即，将手中的书信，无力的拍在裴予胸前。
裴予还没明白他的意思，慌忙捡起那张信纸。
“裴予，温家遭温梦暗算，小姐要带我回青城几日，勿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