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沉,几近戌时。
吴夫人轻轻拍着李时安的手背,泣声道,“今日若无林御史和林夫人,恐怕兰亭早已性命不保。”
吴兰亭的处境她并非不清楚,可自古女子的婚姻大事多由不得自己做主,她们母女又能怎样呢。吴夫人虽执掌中馈,但府中大小事多也是老太爷说了算。譬如今日,即便想闹他个天翻地覆,替女儿讨个公道,却也得顾忌双方脸面。至于如何处置、如何善后,她根本无权过问。
唯一的好消息便是吴兰亭的脉象大有平稳之势,只是当下身子骨还虚弱,或要将养一阵,方能恢复如初。
“吴夫人说的哪里话。若真要谢,也该谢太医署的几位医师妙手。”李时安浅浅一笑,显得并不亲热,也不会疏远。
这些也是崔秉志还有二嫂许倬云平素里的教诲。上柱国声名显赫,若与文官家眷走得太过亲近,恐会惹来非议,尤其是父辈或是祖父辈的,瞧见自家晚辈与她走得近,难免会生出些别的心思。吴兰亭算是个心思灵巧的,仅跟娘亲说些私房话的时候会提起,在父亲和祖父跟前几是绝口不提她与李时安的关系。
故而,吴夫人见她未有躲避亲近的意思,就已约莫心中有数。
“林夫人可否与我说句实话,兰亭这是小产了?”
李时安觑了一眼旁侧的如雪,也不知她是如何与吴夫人说的,但眼下的情形可是比小产严峻得多。
吴夫人见状,微微蹙着眉,大抵已了然她的意思,勉强扯起一丝笑容,“如雪只说兰亭与明礼起了争执,见了血,太医署的女医师正在救治。老太爷听说林尚书正在诚园惩治我那女婿,老太爷这才匆匆赶来。”
李时安面露犹疑,“这······”
孟医师早些时候已被林靖澄请去详述吴兰亭的病情,回来后也向李时安转述了他的意思。说回宫复命后,皇帝陛下会责令她们保守秘密。
这些天外头的传言跟雪花似的,孟医师等人也听到些风声。若是结合起来,细细一品,这里头的门道就算是通了,关于吴兰亭的病症,吴夫人但有所问,也就敷衍相告,反正林尚书自有应对。
太医署的规矩就是不该问的别问,不该说的也别说。
吴夫人脸色一沉。方才孟医师的脸色就有些古怪,即便是有所回应也是支支吾吾的,斟酌良久才给个信儿。若非如此,也不至于寻上李时安,到底是上柱国的幺女、当朝新贵的夫人,总不会受那林尚书的威胁。
“林夫人,兰亭若是小产,由此险些害了命,我也不会过分责怪明礼,到底是捡回了一条命。往后还有得是光阴,我这做娘的自然咽不下这口气,可其中的利害关系,我还是省的。林夫人也不必刻意隐瞒······”吴夫人只当李时安是担心她会因此事与林尚书父子闹得不可开交,即便心有不甘,也还是暗暗地咽了回去。
只是话音还未落,如雪登时难掩悲泣,跪地伏首,“夫人,小姐不是小产,是伤了子脏,往后怕是再也无法生育。”
相较于李时安来说,吴夫人对什么是‘子脏’再清楚不过。往后再也无法生育,这与要了她的命有何不同?
吴夫人顿感眼前一黑,连连向后倒了几步,幸得李时安赶忙上前搀扶。
她勉强撑着桌案,缓缓落座,语音一颤,“林夫人,如雪所言可当真?”
“兹事体大,兴许孟医师还能寻着法子医治。”
吴夫人登时嚎啕大哭,却又顿觉会吵了自家姑娘休养,竭力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呜呜咽咽道,“我这苦命的女儿······是娘害了你,娘就拦着、不让你嫁入林府。如今···受了这般委屈,却也难以为你出头···是娘对不住你!”
李时安的心似是被揪住一般,疼痛的难以呼吸,当初吴兰亭嫁予林明礼,她也算是劝说一二的,但多是宽慰的话,也并未有阻拦的意思。可如今,她受了这般委屈,若是不为她讨个公道,实在于心不安。只是当下不比从前,既嫁予林尽染,自然要以夫家为重,他尚未表态,自己也难做出决断。
“吴夫人莫要伤怀过甚,兰亭的性命好歹是保住了!至于公道,料想吴尚书体贴自家孙女,定然会向林尚书要来说辞。”
如雪跪着向吴夫人挪动几分,哀声道,“夫人,小姐自嫁入林府后,一直受着委屈······”
“如雪!”
李时安知晓她要说些什么,当即厉声喝止。事关名节和清白,屋内尚有太医署的女医,若是一不留神宣扬出去,吴兰亭当真是不要做人了!
吴夫人的泣声戛然而止,眸光来回在二人之间打量,目色渐冷,良久方咬紧牙根道,“如雪,你且说!兰亭在林府到底还受了什么委屈?”
如雪抬眸觑了一眼李时安,只见她蹙着秀眉,微微摇头。转念一想,事关自家小姐清白,况且又有外人在场,若是堂而皇之地说出来,岂非是要了自家小姐的性命,念及此处,她不禁懊悔方才的贸然之举。
吴夫人见状,便知晓她是有所忌惮,遂暂掩悲恸,向李时安微微点头,“林夫人,这是我吴府的家事,还请莫要插手。我女儿的公道,我自会向亲家讨来。”
李时安缓缓起身,“时安向孟医师几人请教救治之法,还请吴夫人保重身子。”
说罢,她便唤上孟医师等人一齐在屋外等候。
“如雪,你尽管说!”
前院时不时的响起几道高声训斥,又渐渐清寂下去;而内院这座主屋几度听见怒敲桌案声,又隐隐约约地传出‘吱吱’的响声,想来吴夫人已是气得咬牙切齿。
未多时,吴夫人粗暴地打开房门,震得门‘哐啷啷’的响,胸腔急剧起伏,当下已是气得忘却屋内还躺着卧床未起的吴兰亭,行色匆匆地往前院而去。
“孟医师,请先回房中好生照料。”
李时安心中猛然咯噔地一下,急忙追身上去,连连劝道,“吴夫人,吴夫人!当下不宜将此事闹大!”
吴夫人通红着眼,一把甩开她搀上来的手,语音中俱是寒意,“林夫人尚未有子女,还不知为人父母的心意,只图子女平安顺遂。眼下他们林府欺人太甚!我若是一再忍让,岂非寒了兰亭的心?”
李时安微微一怔,长安城里的传言,若说她不知,绝对是自欺欺人,眼下不过是慑于上柱国与林御史的声名罢了。即便是祖母与二嫂,也曾提过这子嗣一事。
成婚至今已两年有余,加之去年予林尽染纳妾,似是更加坐实她无法孕育的谣传。吴夫人这无心之言当真是端端正正地扎入她心中,不过现下也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李时安咬了咬下唇,连忙追了上去。
吴夫人欠身一礼,“恕儿媳无礼。林尚书、林御史还有孙公公切勿见怪,今日我便当着众人的面问一句!”
未曾理会他们的目光,吴夫人环视四周,目光凛凛地瞪着林明礼,质问道,“请大公子如实回答,你当真不愿娶我女儿兰亭?只要你点个头,明日纵然兰亭还未苏醒,我也会抬着她进京都府衙与你和离!”
“和离?亲家说的是哪里话,何至于到和离的地步?”林靖澄已然是坐不住,赶忙站起身。
“何至于此?难道还想休妻不成?”吴夫人冷哼一声,刚想脱口而出、列举桩桩件件罪行,却念及女儿的名声,又咽了回去,只得酝酿一番哪些可说,哪些不可说。
李时安将将赶至,实在来不及阻拦,旋即欠身一礼,便唤林尽染出去说话。
林靖澄几能揣度她接下来会说些什么,可无论哪一件都是难以启齿的,“明礼又怎会休妻?老太爷对明礼已有处置,亲家先消消气。”
他抬了抬手,命一应人等尽数退下,未免听到些不该听到的话。
吴夫人冷哼一声,脱口问道,“林尚书既说我家老太爷已有处置,我倒想先问一句,大公子致使我女儿伤了子脏,从此不能生育,又该如何计较?还是说兰亭就该认命,往后只顾做着正室夫人,乖乖点头应允大公子一房接着一房的纳妾,以成全你林家开枝散叶、子嗣延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