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二年十月,甲戌龙年癸亥月,首辅张居正父丧,帝欲夺情留任,十人奏劾,帝怒,旨下,廷杖菜街口,满朝皆惊……
宫里面的旨意下了后,百官们再也坐不住了。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十个清流君子,当着百姓的面,被脱了裤子,示众廷仗,那整个士林,清流都会遭受奇耻大辱,甚至在百姓心中那崇高的地位,也会受到影响。
先生常言读书高,万般下品皆可抛。谁料读书读到妙,菜市口前板子敲………
那是不是也会打击普通百姓送孩子读书的积极性呢,你瞧,原来也没有这么高大上啊……
当下,官员们开始四处奔走。
欲要营救这十个铁骨铮铮,马上就要受到极大侮辱的君子们……
有人去找高拱,有人去寻海瑞,这些人都是能在皇帝陛下面前说的上话的。
高拱作为一个改革者,当然不愿帮这些迂腐的人说话,而海瑞,也对这帮空谈误国的官员们没有好感。
更甚之,清流们为了挽救这些君子们,还对钱,去巴结宫里面的冯保,不过,他们确实寒酸,冯保这个级别的,你贿赂他,二十多号人只兑了三十两银子,把冯保都整无语了,都县令现在都不收这零碎银子了……
当然,他们的努力也终究白费。
一天,一天的过去了。
离廷仗的日子越来越近,可是这帮官员,还是一无所获。
最后,他们只能将目光转移到了张居正的身上。
解铃还需系铃人……
张居正若是能替这些君子们上书求情,这场廷仗一定能免的。
秋日的京城,空气中弥漫着一丝萧索。
翰林院掌院学士王锡爵面色凝重,身后跟着十几名官员,他们脚步匆匆,向着张府而去。
这可是性命攸关之事。王锡爵心中焦急,他深知这些官员皆是君子,不该受此重罚。
他们来到张府之外,欲要求见张居正。
而门房进门通报,不一会儿管家走了出来。
王锡爵对着管家恳切地说道:“烦请通报一声,我等有要事求见张大人。”
管家却面露难色,摇头道:“各位大人,莫要为难小的了。我家老爷正在为老太爷守孝,不能见客。”
王锡爵再次恳求:“此事关乎众多官员性命,还请管家再去通报一声。”
管家态度坚定,丝毫不为所动:“真的不行,各位大人请回吧。”
争执之间,王锡爵心生一计。
他装作往回走,而后,趁着管家转身的空档,他猛地一转身,如离弦之箭般冲进了张府。身后的十几名官员见状,也纷纷趁机往张府里冲。
管家想拦,却哪里拦得住,只能在背后狂喊:“王大人,请留步,王大人请留步……”
这些官员们进入张府之后,便是一路狂奔,直奔灵堂,哪还管身后管家的呼喊。‘
到了灵堂之后,王锡爵等人便看到了张居正身着孝服,跪在那里。
灵堂内气氛肃穆,白色的挽联在风中微微飘动。
这个时候,管家也带着一帮家丁追了上来。
张居正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慢慢起身,转身看向王锡爵等人。
“王大人,倒十分潇洒啊,竟然敢直闯灵堂重地……”
而王锡爵赶忙躬身行礼:“下官冒失,首辅大人尽情原谅,但,下官是为救十位君子而来,人命关天,想必高堂泉下有知,定是不会见怪。”
灵堂之外,气氛凝重,张居正静静地看着王锡爵等人,眼神中看不出丝毫波澜,他也并未接王锡爵的话。
王锡爵再次躬身,言辞恳切地说道:“首辅大人,那十位君子如今命悬一线,他们皆是为了朝廷的纲纪、为了天下的公义而直言进谏。若他们遭受廷杖之罚,实乃士林之不幸,天下之不幸啊!大人您乃国之柱石,定能在陛下面前为他们美言几句,求陛下开恩。”
这个时候,张居正微微摇头,沉声道:“王大人,陛下圣意,我等臣子岂敢揣测,更不敢左右。此事既已下旨,便非我能干预。”
王锡爵急道:“首辅大人,您此言差矣。您身负天下之重望,陛下对您更是倚重有加。若您出面求情,陛下定会斟酌。那十位君子,一心为国,他们的奏劾也是出于对朝廷的一片赤诚之心。如今却要遭受如此重罚,实在令人痛心。”
张居正神色冷峻,缓缓说道:“王大人,朝廷有朝廷的法度,陛下有陛下的考量,下旨廷杖,也是为了维护朝廷的威严……”
王锡爵据理力争:“首辅大人,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那十位君子不畏强权,敢于直言,正是君子之风的体现。他们的行为虽有不妥之处,但罪不至死。廷杖之罚过于严厉,会让天下士子寒心。”
张居正微微皱眉:“王大人,你莫要再说了。我身为首辅,自当以陛下的旨意为准。此事我不能插手。”
王锡爵痛心疾首:“首辅大人,您难道就忍心看着这些君子遭受如此屈辱吗……“
这话一说完,他身后的这帮官员也开始开口求情了。
叽叽喳喳的,让张居正只感心烦,在吴中行,赵用贤两个人上书的时候,他便劝阻过,他们不听,那张居正也没有办法……
“可他们遭受的屈辱,于我何干啊……”张居正依然冷漠。
而看着张居正这个样子的王锡爵,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了,他本想着好言规劝,没成想张居正是个如此心狠手辣的人,要受仗刑的人中间,可也有他的学生啊……
“与你何干,哼,这天大的事情,不都是因你而起吗,夺情守孝,本就是定制,陛下年幼,夺情于你,你虽上书乞求恩典,准你归乡,满朝文武那个不知,你根本就不愿意归乡……”
“如此大的事情,因你而起,若是有人死于廷仗,你便背负累累血债,此事难平,万世之后,你张居正也是刽子手……”
听着王锡爵的话后,众人无不倒吸一口冷气。
而张居正脸色铁青。
他冷冷的看着王锡爵:“都是因为我……哼,都是因为我……国库空虚是因为我,土地兼并,宗室豪情欺压百姓,是因为我,边防不顺,吏治轻佻,也是因为我吗,我留在京师,背负骂名,真的只是因为我贪恋权势,只是因为我放不下这首辅的尊容……\"
“王锡爵,你小看我了……他们今日受廷仗之惩,是他们咎由自取,与我无关,送客……”
最后一句话,张居正几乎是喊着说出口的。
这个时候,王锡爵看着要吃人的张居正,他的心里面确实是有一些畏惧的,这个时候,管家过来送客,他也只能离开。
而宫里面的朱翊钧听闻这帮官员,去找张居正的麻烦,他心中清楚,这肯定也是第一波,为了不让这些官员去张府,搞张居正的心态。
他下了旨意,调兵马司的一百兵丁,守住张府,一切闲杂人等,都不能贸然闯入。
想要拯救这要受廷仗的官员们,已经是无计可施了。
他们只能将想贿赂冯保的三十两白银,拿出来,请了十几个郎中,准备了一大批外伤的药材,早早的放到了行廷仗台处,就等着,这边打完,那边郎中便可救治。
到了行廷仗这日。
菜市口,阳光惨白地洒在地上,却驱不散空气中弥漫的紧张与凝重。
人群如潮水般涌动,百姓们交头接耳,神色各异,对即将发生之事的好奇。
四周,身穿铠甲的士兵们神色肃穆,如同一座座沉默的铁塔,维持着现场的秩序。
而锦衣卫们则个个面容冷峻,眼神中透露出一股威严与冷酷。
在他们中间的行刑台上,十名宫里边的太监手持木棍面无表情地站立着。
而在行刑台的正前方,是一处酒楼,楼上的雅间正能居高临下的看着行刑台。
想要看热闹的京师权贵,知道酒楼上面的视角好,想要上去,却被十几名身高马大的汉子拦了下来,一波又一波。
“家父张四维,你们敢拦我……”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操持着一嘴流利的关中话,对挡在门前的十几名汉子怒道。
而为首的一名汉子,看了一眼这个年轻人:“别说你爹是张四维,即便你爹是张居正,你也不能上去,滚……”
而这个年轻人看着这汉子,凶神恶煞,直呼张四维,张居正的名字,当下,心中一惊,他在往酒楼中看去,只见里面还有一批人,都带着家伙什……当下只能带着随从匆匆退去。
而在酒楼的二楼雅间中,一个穿着上好锦绣丝绸,腰束玉带的十一二岁孩童,正坐在一把太师椅上,正看着下方不远处的行刑台。
在这个孩童身后,还站着一名唇红齿白的“男人”……
而这个孩童,正是当今大明朝的皇帝,朱翊钧。
而唇红齿白的男人,便是张鲸。
他也来凑这场热闹了。
“不会真的全部打死了吧。”
“陛下放心,行刑的人,都是宫里面的好手,只会让这些硬骨头的”君子们,吃尽苦头,让他们一辈子都长上记性,想死的话,不容易,他们的嘴也被堵住,即便在疼,也咬不了舌……”
朱翊钧听完张鲸的话后,点了点头,而后看着下面热闹的场景,不由轻声吟诵道:“鸡叫一声撅一撅,鸡叫两声撅两撅,三声唤出扶桑日,扫退残星与晓月……”
朱翊钧吟唱完后,张鲸赶忙应道:“陛下,好诗,好诗啊……奴婢记下,到宫里面立即差人誊录下来。”
朱翊钧回头看向张鲸:“你不知这首诗文是谁所作……”
张鲸一脸茫然……难道不是陛下即兴发挥的诗文吗,他跟冯保虽然都是太监,但冯保除了太监,还是一个书法家,文化人,而张鲸与他相比,更像是一个纯粹的太监。
朱翊钧看着一脸茫然的张鲸,苦笑一声摇了摇头:“这首诗,是我大明太祖高皇帝,在登基为帝那日,当着群臣百官的面做的一首诗,第一句,第二句通俗易懂,甚至有些滑稽,引得群臣想笑却不敢笑……”
“可到了第三句,第四句,三声唤出扶桑日,扫退残星与晓月……群臣皆被太祖高皇帝豪迈气概所震慑……”
张鲸听完朱翊钧的话后,又赶忙说道:“太祖爷的诗豪迈,陛下念的也是极佳……陛下定是能成为太祖爷那般有为的君主……”
闻言,朱翊钧并未答话,不想跟没有文化的人,聊文化……
而此时,行刑台上,已经开始上人了……
吴中行、赵用贤、邹元标等人被带到了菜市口中央。
他们脸色苍白,嘴中还被塞着东西,他们被带上了行刑台后。
坐在观刑官位置上的冯保,站起身来,取出了旨意。
“圣旨。”
“朕承天运,御宇临民,国之大事,首重社稷安稳,百姓安宁……”
“张居正乃朕之股肱之臣。今其父丧,朕念国家社稷之重,百姓福祉之托,特行夺情之举,留张居正于首辅之位,以保朝政稳定,国势昌盛……”
“然有吴中行、赵用贤、邹元标等一干人等,不识大体,沽名钓誉,为邀直名,行扰乱朝纲之事,彼等不顾社稷安危大局,恶意攻讦首辅,诬蔑君父。其心可诛,其行可鄙……”
“此等臣子,不思为国尽忠,为民谋福,无端生事。他们妄议朝政,蛊惑人心,致朝野不安,百姓惶惶。其罪一也……”
“违背朕意,上书反对夺情之策,目无君主,其罪二也……”
“他们以不实之词,诋毁当朝首辅,虽言行良臣之举,却行不臣之事,其罪三也……
“为正朝纲,以儆效尤,今于菜市口对其等行杖刑……”
“钦此。”
在念完圣旨之后,众目睽睽之下,吴中行,赵用贤,邹元标等人被强行拔去了裤子……
引来下面百姓的一阵阵惊呼。
而守在行刑台下面的官员们,都是赶忙低下头去,口中默念非礼勿视……
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们被强行扒去裤子,屈辱地趴在地上……
冯保面无表情地坐在监刑台上,眼神冷漠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他的心中没有一丝怜悯,只有对皇帝旨意的绝对服从。
随着一声令下,廷杖开始了。
沉重的棍棒带着呼呼的风声,一次次狠狠地落在他们的身上。
每一棒下去,都伴随着皮开肉绽的声音。
众人额头青筋直冒,痛的死去活来,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而此时在酒楼上观刑的朱翊钧,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幕,心中也有些许其他的想法,他闭上了眼睛,低声喃喃说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廷仗结结实实的打完,很多人都已经昏死了过去。
而等到结束之后,十几名郎中在王锡爵等人的催促下,上了高台,去医治这些刚刚受重型的君子们。
对于郎中的上前,锦衣卫,兵士都没有阻拦。
朱翊钧也用了一场几乎残暴的手段,阻止了朝堂上将要发生的夺请群体阻拦事件……
不过,这种手段,也让年轻的皇帝陛下在士林之中,背负了专横的名声。
对此,朱翊钧却不在意……专横,只是刚刚开始。
而远在荆州的锦衣卫,也开始深入调查张文明的死因,因为张文明的身份特殊,锦衣卫到了荆州之后,他已经下葬了。
只有仵作的记录,张文明胸前中三刀,背后被砍了八刀。
胸前三刀,已是致命,背后八刀,是张文明死去之后泄愤补上去的。
按照案件发展来说,是那个哑巴伙计,想杀张文明身边的家仆,因为这个家仆经常出入这家古董店,替他的老爷找寻好东西。
每次来了之后,都会挑逗欺辱这个哑巴伙计。
而这个哑巴伙计,最终忍无可忍,选择杀了这个家仆,但那个欺负他的家仆,只中了一刀,而顺带手的张文明,却是中了整整十一刀……
巡抚,知府都亲自过问这个案子,但哑巴伙计既不能说话,也不会写字,自从被抓了后,官府也没有什么太大的进展。
而锦衣卫到了荆州之后,算是接手了这个案子……在来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得到了旨意,不管牵扯到谁,不管查多长时间,也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都要水落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