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梁心中一凛,知晓皇帝陛下这是要考校自己,当下定了定神,缓缓开口道:“陛下,女真各部,势力繁杂,然其强者不过数部。对那些一贯恭顺,为我大明守边效力,召之即来者,可赏赐官职以显我大明朝廷的恩义。如此一来,可令其心向我大明,为我所用……”
朱翊钧微微颔首,示意李成梁继续说下去。
李成梁接着道:“而对于那些心怀异志,屡犯我大明边境者,则当以雷霆之威加以打击。可遣精兵强将,一举剿灭其主力,震慑其余。同时,对其首领及主要人物,严惩不贷,以儆效尤,臣在辽东绞灭女真部落,迎战蒙古游寇,从未手下留情……如此,在辽东大地上,女真各部皆知我大明之威不可犯,恩威并施之下,边地可安。”
朱翊钧沉默片刻,而后道:“爱卿所言,甚有道理,辽东万里江山,山高路远,女真杂居之地,我大明的边军鞭长莫及,若有乱起,我大明如何能迅速应对?”
李成梁拱手道:“陛下,历来总兵,巡抚,已在边地多设烽火台,一旦有警,可迅速传信……而且,在一些较为强大的部落中,都有着我边军的细作,这些细作都是女真各部中有着不低的身份,能够及时洞察其动向……”
朱翊钧微微点头,眼中露出思索之色:“那努尔哈赤,爱卿当多加留意。若其真有忠心,可为我大明所用,自当好好栽培。若有二心,当尽早除之。”
李成梁听着朱翊钧的话后,松了一口气,连忙应道:“陛下放心,臣定当密切关注努尔哈赤,若有异动,绝不姑息。”
而李成梁的这个急促的表态,松了一口气的神情,让朱翊钧对自己起初的想法,有了些许的动摇。
他原本是想着早早的杀了努尔哈赤,免了后患,但李成梁的政策在那里摆着呢,他就是养寇自重。
根就在李成梁的身上。
即便,死了一个努尔哈赤,那又如何。
还会有下一个。
最重要的还是要能够驾驭李成梁。
昨日得知李成梁带着努尔哈赤入京的时候,朱翊钧是起了杀心,但片刻之后,这个杀心,也消散了许多。
他甚至都已经准备让李成梁带着努尔哈赤返回辽东了。
但,在这一刻。
他又动摇了。
这个努尔哈赤在李成梁的心中,分量不轻啊。
“这个努尔哈赤你竟然这么看重,那朕还想着问一句,你很需要他吗?”
听到皇帝陛下的话后,李成梁微微愣神。
“陛下,臣,臣并不需要他,只是我大明在辽东扶持起的一个女真部落的首领罢了……”
“既然,不那么需要的话,就不要带着他回辽东了,留在京师吧。”朱翊钧轻声说道。
李成梁闻言,惊讶的抬起头来,想要说些什么,可等到他看到,少年天子那不质疑的表情后,像说出口的话,也停下了,而后他低下头去,恭敬地说道:“是,陛下,能留在京师,是努尔哈赤的福分。”
朱翊钧听着李成梁的话后,笑了笑,而后朝着张鲸摆了摆手。
张鲸授意,转身朝着乾清宫的深处走去,不一会儿,他便端着一个精美的木匣,放在了御案之上。
而后,朱翊钧亲自打开了木匣,将里面的这般短铳取了出来,放在手中把玩片刻后,忽然抬起头来看向李成梁:“爱卿啊,你是武将,武将吗,说话直一些,不用学着那帮文官,说个话,也这般拐弯抹角,想知道是福,还是祸,你直接问吗,朕 又不是不告诉你。”
李成梁听到朱翊钧的话后,赶忙跪下身去:“陛下,臣,臣绝无试探陛下的意思,一个小小的努尔哈赤,陛下让他死,他便死,让他活,他才能活,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臣又怎敢为了他试探陛下呢……”
这一刻,李成梁是惊恐的。
他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言辞,要是不对。
别说努尔哈赤回不到辽东,就连自己也回不到辽东了。
朱翊钧登基这五年以来,不仅是朝堂,还是边疆,都知道,陛下虽小,但却生了一个玲珑心……
什么是玲珑心。
简单来说,就是跟世宗陛下一样,心思重,想的多,臣子们不知道哪一句话,就犯了天威。
李成梁不是未来的李成梁。
大明朝,也不是之后的大明朝。
他李成梁此时去不了辽东,朝廷有很多安排……辽东也乱不了。
朱翊钧静静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李成梁,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
片刻之后,他缓缓开口道:“爱卿起来吧……朕又没有怪罪你,你怎么又跪下了……”
李成梁闻言,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来,低垂着头,不敢直视皇帝的目光。
朱翊钧把玩着手中的短铳,继续说道:“这天下,是朕的天下,朕要确保江山稳固,百姓安宁,辽东女真各部虽势力繁杂,但朕觉得恩威并用,还是有些不妥当,威用多了,一点小恩小惠,便能让他们老老实实,可若是恩用多了,哼,那日后他们的胃口便会越来越大……”
“朕觉得,你带着这个女真人入京,已经是威少恩重了……”
“将他留在京师,朕也不会杀他……会给他赏赐,赐予他军户的身份,允许他在这京师之中,娶妻生子,以后啊,他会守在德胜门,到时候,你在回京,可从德胜门过,与其叙旧……”
让努尔哈赤去当个守门之卒,根本就不是朱翊钧对他的侮辱,就是恩典。
天大的恩典。
因为这个时候的努尔哈赤就是一只蝼蚁。
不杀他,岂不是恩典。
当然,去守门,也不是守一辈子门 ,要是真的有能力,在京营之中,展露头角,朱翊钧也会用他的,当然,前提是努尔哈赤对大明朝有了归属感。
人的归属感,是很容易培养的。
他以后也会拥有汉人的名字,生一个汉人的儿子,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而后,会为了这个家,去搏取功名。
李成梁连忙拱手道:“陛下的教诲,臣不敢忘却,回到辽东之后,臣必定会更加谨慎……至于这个努尔哈赤,能得我大明军户得身份,在德胜门当差,是他天大得福分……”
“这个努尔哈赤不回辽东,会不会给爱卿,造成太大得麻烦啊。”朱翊钧笑着说道。
而李成梁听完皇帝陛下得话后,赶忙否决:“陛下,怎会有麻烦呢……”
听完李成梁得话后,朱翊钧将手中的短铳放回到了木匣中,而后对着张鲸摆了摆手。
那张鲸授意,端着木匣便走向了李成梁。
“这里面,是朕命京师的巧匠,制作的一把短铳,威力极大,造型精美,朕今日赐给你了……”
李成梁赶忙伸手从张鲸的手中接过木匣,而后赶忙跪下谢恩。
张鲸将木匣送到李成梁的手中后,看着跪在地上谢恩的李成梁,低声道:“回去再看,在这里可不敢打开啊。”
跪在地上的李成梁,闻言内心苦涩,这张鲸还真当自己是雏了,再陛下面前,把玩火铳,这不是老太太上吊,嫌命长吗?
这一次,朱翊钧看着跪在地上的李成梁,并没有让他起身,而是自顾的说道:“在万历四年的时候,朕就曾想要赐爵与爱卿,不过,朕想着,不急于一时,这次召你入京,你我君臣二人,一见如故,相聊甚欢,以后啊,你就是我大明的宁远伯……司礼监的旨意即可便下……”
“朕希望这个宁远伯,会在不远的将来,成为宁远侯,也会在不远的将来,成为宁国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