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起飞了,祝翾托着腮看着窗外的一朵云推动另一朵云,思绪忽地飘到了多年前她离开令少钦远赴英国的那次飞行。那一次,是她与他的生别离,她原本已下定决心要将他深埋进心底,她也做好了准备此生与他不复相见。然而这一次,他却以她男友的身份坐在她的身边,她多么感念命运对她的眷顾啊!
令少钦同样思绪万千,在他过去那么多年的生命里,有无数次从琅北到洛杉矶的飞行,都是孤单的、沉寂的、无期无喜的。而这一次,他心爱的她就坐在自己的身边,要与他一起回到他生长的地方,他多么庆幸自己能得到生命对他的恩赐啊!
他不禁握紧了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
“亲爱的,我陪你去看Lion的展,我帮你订票。”令少钦柔声说道。
祝翾惊讶地抬起头,雀跃地问他:“真的吗?”
“真的。”他的目光笃定。
“可是他的票好难订的呢!”她还是担心。
“交给我,放心吧。”他丝毫不担心。
“好。”她无比信任他,像只小猫一样温顺地倚进他的臂弯里。
“那你跟我讲讲,你为什么那么喜欢他的作品啊?”
祝翾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当年,我刚到英国的时候,很窘迫,我要上课,还要兼职打工,还要……”
“还要什么?”令少钦凝着她的眸,追她说下去。
她不想让他知道当年她还要承受他母亲对她的监控,于是她收了语,转而道:“还要……努力适应当地的生活。”
令少钦自然知道她是顾及他的感受,也就没有再逼问她,只静静地听她继续讲述。
“有一天晚上,我下班回到宿舍,听到室友在议论,说天才设计师Lion要开展了。我那时并不了解Lion是谁,后来还是一个叫Elena的俄罗斯室友赠了我一张展票,我才得以见识他的作品。为此,我包揽了Elena整整一个学期的十几门专业课的作业。”她一边回忆一边笑出了声,“等我去看完Lion的展品之后,我跟Elena说,就算让我承包她两个学期的功课我也愿意。”
令少钦温和地笑一笑:“看来,你真的很喜欢他的作品。”
“他的作品给了我很大的力量。我最喜欢他的《困兽》、《洪流》、还有《流芳》。”
“《困兽》、《洪流》、《流芳》?”他的黑眸里闪放出星辰般的光亮。
“是的。我称之为Lion的经典三部曲。每当我身处困境,觉得没有办法再坚持下去的时候,我就会想到他的这些作品,它们能给我力量、给我勇气、给我信念。”她的眼里充满了感激。
“他的作品,真有这么神奇的魔力吗?”他的眼里流露出潜藏不住的惊喜。
“千人读书、千种体悟。我不知道Lion的作品对于其他人来讲意味着什么,但对于我来说,它们的意义非凡。在我留学期间,它们给予了我莫大的精神支撑,甚至在我毕业之后的创业期,在最艰难的时候,也是他这些灯幻作品在向我源源不断地注入心力。所以,无论在什么时候、在任何地方,只要我得知哪个展馆会展出他的作品,我都会不远万里飞过去看。每看一次,我所汲取到的能量都足够让我满血复活。”
听着祝翾的讲述,令少钦的内心倏地升腾出一股释然,像是沉积在泥潭里许久的阴郁忽然得到了清新氧气的感召,一下子蒸涌而出。
他闪着星眸问她:“假如那个时候,Lion向你表白的话,你会答应他吗?”
她从他臂弯里抬起头:“令少钦你怎么又来了?我都说了我青睐的只是他的作品。我的偶像在我心里很神圣的,你不可以这样子开玩笑,否则就是对我偶像的亵渎!”
“呵,都已经称之为偶像了,还说只是青睐人家的作品……”令少钦很小的声音碎碎念道。
“你在那碎碎念什么呢?又在说我偶像的坏话呀?”
“我哪敢呀!”令少钦做出一副很怕的神情,逗得她直笑。
她又躺回他的臂弯里,说道:“Lion是个很神秘的人,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甚至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姓名、他的年龄、他的来历、他的背景……他创作《流芳》时,有人说他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有人说他是一个七十岁的老头儿。谁知道呢?”说到这里,她不自觉地笑了一笑。
“那……你觉得他是个少年还是个老头啊?”令少钦满眼希冀地问她。
“我也只能从他的作品中猜测一二。《困兽》是他的成名之作,我想那时的他最多也就是舞勺之年吧。”
“为什么这么说?”他很好奇。
祝翾坐直了身子,认真地回忆道:
“那就要从《困兽》所讲述的故事说起了。
一万点星光漫无目的地游走在各个星河世界的边缘,颓丧、无望、有一搭没一搭地闪出灰黄暗淡的光亮,忽然听到一声令下后,万星开始从各个角落疾走飞跃而来,云集成一只目光清亮的小兽。
那小兽四处望了望,又用它的脚往四周探了探,也不知是触碰到了什么,小兽突然发出惨厉的尖叫,眸光由清亮变成恐惧,它觉得自己来错了地方,于是慌了神地到处逃窜,可是不管它往哪个方向逃,都有细细密密的无形织网牢牢锢着它。它在不休止的逃窜中一点点长大,那细密的织网也随着它生长……
它无路可逃,它知道自己逃生无望,于是它绝望地伏下强健的身躯,眼神从疑惑、无助到忧怨,再到恼怒、愤恨,继而转为幽寒,最后变成死寂……
沉寂了好一会儿之后,被困的小兽不认命地绝地反击,它卯足浑身的力气一遍又一遍地冲击织网,每冲一次,它的周身就会喷发出血样的火光。但它从未倒下,从未停歇,它就用它的身躯与那麻密的织网不停地较量……
终于在千百次、千万次、亿万次的撞击后,那密不透风的织网开始扭曲变形、开始出现缝隙、开始有天光透射进来……小兽仍然毫不松懈地战斗着,直到那织网绽开球状的口子、彻底溃裂。
小兽从幽暗里飞奔而逃,朝着光和自由的方向。它的步履所到之处,一路生花,它头顶的天空熠熠生辉。可就在它快要逃出生天、冲往光明时,前方突然从天而降一扇铁栅,它被迫急停,掉转方向,谁知又有一扇铁栅拦在面前,紧接着两旁又各自飞来一扇铁栅封住了它的出路。四面被围,小兽一跃而起向着天顶飞冲,正要飞出几丈高的铁栅时,头顶忽然横来一方布满尖利铁棘的天网,小兽头部受创,重重地跌落在地……
它从地上爬起,看着四面围墙,又抬头看一眼头顶的天网,活动一下手脚,眼神凌厉而无畏地做好了新一轮的战斗准备……”
祝翾的眼里噙着泪,继续道:“这就是《困兽》的故事。一只小小的困兽,从入世时的懵懂和憧憬,到历经劫难时的剧烈反抗、垂死挣扎,再到屡屡受挫后的坚毅、英勇、桀骜不驯……这分明是初临世事的狂傲少年才会拥有的心境。我想,或许Lion就是那只被困的小兽,如若不然,那他也必定亲尝过那只小兽的苦与痛,否则,又怎能设计出这样直入人心的作品呢?”
令少钦的手指发颤,与她紧扣的手心里渗出了一层细汗。她敏感地察觉到他的变化,于是关切地问他:“令少钦?你怎么了?”
“我……我没事。我就是听你讲得太入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