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祝翾已无法辨别自己到底身处什么方向,什么位置,她的眼前,一片白雾茫茫,她无论看向哪里,都是模糊不清的。这感觉,好熟悉,这片绿野,她也好似曾经来过无数次!
她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她仓惶无措地反复大喊着“令少钦”,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她脚步乱转,跌跌撞撞,忽然间她的手臂被一只戴着黑色皮手套的大手抓住使劲往后拽,她害怕得拼了命呼喊:“令少钦救我!你们放开我!放开我!”
“令少钦救我!”祝翾惊叫出声,从噩梦中醒来,慌忙坐起身,额头渗出大粒的汗珠往下掉,满脸是极度惊恐后的煞白无血色。
她颤着手打开了放在床头桌上的灯,这是令少钦送给她的那盏刺猬小夜灯。
“绿地,白雾,红衣,黑手……我怎么又开始做那个梦了。”她把那小刺猬抱紧在怀里自语着。此刻,“小刺猬”散发出柔黄安暖的光,她抱了好久才稍微舒缓了内心的惊悸。
她看一眼桌台上的闹钟,早上五点。
“周一了……”她拿起放在枕下的手机,盯着黑屏看了半天,始终没有勇气开机。
“别看了。等明天回到琅北,这条消息自然会自己跑进我耳朵里面的。”她索性把手机丢进行李箱里不去理会了。
令少钦捡起被他扔在床沿的手机看一眼,才五点钟。
他正要放下手机时,突然瞥见屏幕顶部的一条亮起的提示,他像发觉了什么似的急忙点开提示查看:“翾小灯已登录。Location(位置):南黎市骅伈区青寅大道暨巛酒店。”
令少钦猛省地跳下床,换上衣服边下楼边给牧远打电话。
牧远被手机震醒,睡眼惺忪,还没来得及说声“喂”,就听到电话里急促的声音:“牧远,给我订一张最快飞往南黎的机票。马上!”
“南黎?令少,你找到翾姐了?!”牧远从床上弹坐而起。
“是!我现在在去机场的路上!”
“好!我立刻办!”
原定七点的航班,却由于流量管控,要延迟起飞。
令少钦心急如焚,他一直在手机上观测着那盏灯的动向,他看到小刺猬脊背上的那片羽毛发出亮眼的白光,他知道她的情绪一定是紧张到了极点。
直等到临近九点,琅北飞往南黎的航班才开始起飞。
阔大的暨巛酒店里,没住多少人,这个地方位于南黎郊外,离市区很偏远,只有节假日才会有人流聚集。
祝翾在酒店大堂内吃早餐,有外国游客走过来搭讪:“嘿,美女,可以留个联系方式吗?交个朋友?”
“不好意思,我没带手机。”她婉拒了。
过了一会儿,有服务员端过来一杯咖啡放在祝翾桌上,说道:“女士,这杯咖啡是那边那位男士请您喝的。”服务员手势向着祝翾斜对面的一位穿着考究的商务男士,解释道。
“哦,请您替我谢谢那位先生的好意,我不喝有颜色的饮料。”祝翾又示意服务员把咖啡端走。
一份现烤的华夫饼还没吃完,又来了一位年轻帅气的精英小伙,小伙绅士地站在桌旁向祝翾问好,祝翾礼貌回应。小伙又问是否能拼桌,祝翾把没吃完的小半张华夫饼塞进口里回答说:“如果您不觉得这张桌子小,您可以在这里慢用。”说罢,她便端起自己的餐盘离开了座位,徒留那小伙站在原地呆望着她离开的背影。
祝翾漫无目的地走过酒店后庭的人工水池,天空渐渐阴沉,慢慢开始下起了淅沥的雨,她去到水池边上的廊亭内躲雨,看雨点打落在池面上溅起大大小小的水花。
雨越下越大,水池上方都泛起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透过水雾,祝翾看到水池对面有个人直直地站在雨里,不躲不避,任由雨打风吹着。
祝翾从廊亭内的网筒状的雨伞架里取出一把白色的雨伞,撑开伞向那雨中人走去。
她并排站在那人身边,为其撑起那把伞,挡住风雨。
她认真地、稳稳地撑着伞,看着伞前流落的雨水,没有言语。那人偏过头来看她,略显惊讶地说道:“是你?”
祝翾这才微微侧过头来看一眼对方,平淡地问道:“你认识我?”
只听那人回答道:“不算认识。几分钟前,我看到你在餐厅吃饭,很多男人走过来跟你搭讪,却都被你拒绝了。你魅力真大。”
祝翾不予回应,只安静地撑着那把伞,不说话。
身边的女子见她静站观雨的模样,叹服于她的气质,不由得心生一股敬畏来。
女子打破沉寂:“你为我撑伞,不问我为什么跑出来淋雨吗?”
祝翾平静地回答:“人间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凡尘之人所经受的苦痛,必属这八苦之列。”
“你说得对。”女子低声回应,接着又问道:“你相信命运吗?人生在世,只能接受命运的安排吗?”
祝翾回答道:“命由天生,运由己定。”
此语触及了女子的内心,她消沉地说道:“可我是一个无论做什么事都半途而废、到现在都一事无成的人。”
祝翾没有接话,她静静地站在那里,聆听旁边那个女子不住声地数落着自己的失败、倾吐着自己的不快,说到大哭不止。
祝翾默默地陪着她在雨里站了很久,听她说了很久,也听她哭了很久,久到雨声都渐次息隐了。
雨住了,女子的哭声也住了。
“你有梦想吗?”女子带着残余的抽泣声问道。
“有。”祝翾回答。
“可以说我听听吗?”女子期盼地望着祝翾。
“喝想喝的酒,爱想爱的人,看想看的风景,去想去的远方。”
祝翾说完,女子倏然间满脸崇拜地看着她,那一刻,她似乎明白过来,为何眼前这位为她撑伞的人会散发出那么大的魅力了。
残留的雨滴沿着伞珠滑落而下,那女子长吐一口气,对祝翾说道:“今天,谢谢你。”
祝翾向对方回以淡然的微笑。
只见那女子忽然伸出右手说道:“认识一下吧。我叫蔓兮。”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好名字。”祝翾大方地与对方握手称赞道。
“啊?你说的是什么啊?”丰蔓兮茫然地发问。
“《诗经》——《国风·郑风·野有蔓草》。”祝翾解释道。
“哦……”丰蔓兮有点不好意思。
她接着问道:“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祝翾。”
“祝——萱?”
“翾飞兮翠曾,展诗兮会舞。”
“这又是……出自哪句诗啊?”
“屈原,《九歌》。”
“哦……”丰蔓兮此刻羞愧难当,她恨透了自己的无知。
祝翾收了伞,转身往廊亭走。
丰蔓兮在身后叫她:“祝翾!”
祝翾回过头,只见丰蔓兮一副满心折服的样子问道:“那个……我……可以留下你的联系方式吗?”
“萍水相逢,无须流连。若是有缘,自会再见。”说完这句,祝翾微微一笑,便转身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