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炷香烟袅袅间,忽闻一阵急促步履,惊扰了万历皇帝之沉思。
来者姓陈,单名一个姜字,也是宫中一位老太监,霜发如雪,目若寒星,两边太阳穴高高隆起,明显是一位武功极高的内家高手。
万历皇帝对陈姜之跪拜视若无睹,心绪却飘回至其兄陈炬临终遗言:
“陛下,我这位堂弟,陈姜,虽可为陛下手中之锋利剑刃,然非心腹之臣,望陛下时刻警惕,恐其锋芒过盛,反伤自身。”
陈炬喘息稍定,续道:“如今这深宫之内,暗流涌动,未知几方势力潜伏已久,恐已逾十载春秋。
“自武宗即位以来,嬉游人间之事频发,宫廷纷扰更甚往昔,宫女太监、侍卫之辈,皆未经细查,混入其间。
“到后来,嘉靖爷仓促登基,诸多事更是错综复杂。加之朝堂之上,党派纷争,文武百官各怀心思,阳奉阴违,胆大者更以种种理由封还,驳回圣意。观今朝堂,私心者众,党同伐异,品性不端者亦不在少数。”
言及此处,陈炬情绪激动,咳喘连连,仍不失激昂:“再说锦衣卫与东厂,历来恶名昭彰,令百姓切齿痛恶。朝中大臣或借此以彰显自己的清誉,或暗中勾结,其行可耻。
“更甚者,无论厂卫还是朝臣,皆不乏为外族所惑,被收买、腐蚀,陛下心中应是自明。
“故陛下当密布棋局,挑选各种人物为己所用,像我堂弟陈姜,入宫多年,虽有微末之技,却无深厚根基,陛下用之可弃,不可深交,更勿委以重任。
“至于旎啸,其人身份诡秘,行事却颇见章法,或可成陛下手中利剑,棋盘上之关键一子。可让他游走江湖,平息民间纷扰,抵御外族侵扰,甚至可赐上官半职,以示恩宠,借以制衡朝中奸佞,揭露深宫暗敌。
“我有种预感,旎啸之才,超乎想象,实为陛下可用之人。然据屠浩、毛安国密报,此人无意仕途,实为憾事。否则,旎啸及其麾下势力,皆可为陛下手中利剑。至于旎啸忠奸,尚需时日观察,届时再定其去留或生死。”
陈炬深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老奴有一言,望陛下务必谨记——那股神秘势力及其背后的主谋,其危害远胜过朝中奸佞、边疆蛮夷,甚至东瀛倭寇与关外女真。
“此人不仅能够拉拢朝臣、腐化厂卫,更能联合北虏、胡僧、蕃僧以及女真部落,甚至与倭寇、南洋诸国乃至极西之地的异邦结成联盟,意图瓜分我大明江山。至于江湖门派与各地营卫,虽有隐患,却不足为惧。”
陈炬顿了顿,又道:“老奴还有一事相告,此事或许与旎啸有关。那是我九岁入宫后的第二年,也就是嘉靖二十七年,老奴亲耳听见高公公向嘉靖帝禀报历代先皇口传之秘。
“其间,‘旎’字隐约出现,但武宗皇帝驾崩之际,未能将此秘密传承下去。而嘉靖爷当时仍在湖广安陆封地,至于高公公是如何得知历代先皇口传之事,至今仍是个谜。
“老奴暗中调查多年,却始终一无所获。如今老奴临终之际大胆推测,这口传之秘或许与旎啸的身世紧密相连,或是‘旎’这个姓氏背后藏有深意。
“虽然历代先皇口传之秘已失传,但陛下可以派遣心腹前往留都玄武湖底下的册库,那里藏有无数典籍、黄册,或许能从中找到线索。
“然而,自大明立国以来,那册库中藏册之多,已达亿万之巨,要在其中查找关于旎啸的信息,无异于大海捞针。此外,这一切行动必须秘密进行,以免引起不必要的猜疑。
“老奴料定,其他势力也定会想方设法探查旎啸的身份之谜,尤其是我大明周边的敌对势力,他们无不将旎啸视为眼中钉、肉中刺。陛下若欲秘密调查,恐怕需要耗费数年之久。”
陈炬说完这些话,第二天便死了。
此刻,陈姜小心翼翼地抬起眼帘,窥见万历皇帝似被万千思绪缠绕,深邃难测。他再度俯身,以额触地,声若晨露,谦卑而恭敬:“奴才陈姜,谨拜陛下圣安。”
见龙颜未展,他心中急转如电,遂又躬身一拜,其声铿锵,犹如古刹钟鸣,穿透了寂静的殿堂,回荡不绝。
万历皇帝眸光微敛,一抹怒意转瞬即逝,随即广袖轻扬,周遭侍从、宫娥、宦官皆如潮水般退去,唯余空旷与肃穆。
“进来!”皇帝二字出口,简洁而威严,随即转身步入一幽深密室,背影孤绝。
陈姜捕捉到天子情绪之微妙,嘴角勾勒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转瞬之间,又化作满面惶恐,躬身如弓,步履轻盈而谨慎,紧随皇帝之后,刻意保持一丈之遥,尽显卑微之态。
万历皇帝偶或侧目,见此情景,嘴角勾起一抹玩味之笑,心中暗忖此人欲步其堂兄陈炬之后尘,图谋成为自己股肱之臣,乃至掌控那锦衣卫与东厂。
密室之内,烛火摇曳,光影斑驳,添了几分诡谲与庄严。
万历皇帝衣袖轻挥,暗处几大内高手如幽灵般消散无踪。他转过身来,目光如电,穿透昏暗,直射陈姜卑微之影。
片刻沉默后,他缓缓开口,声音沉稳而有力:“你兄长陈炬临终前曾对我说,你颇有几分真才实学,可堪当大任。这几个月以来,朕观察你并听取密报,发现你确有忠勇之举,深得朕心。”
“谢陛下隆恩!”陈姜心头剧震,连忙跪拜,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平身。”万历皇帝淡淡一语。
“是,陛下。”
万历皇帝沉吟片刻,语气转为凝重:“近日朕接到密报,旎啸秘密潜入紫林山庄,将骆风雁悄无声息地带走。
“但在北上的途中遭遇了一股神秘势力的拦截追杀,旎啸不敌,被迫向南逃窜,最终消失在石臼湖龟蛇两山之间,行踪不明,如同人间蒸发。”
陈姜面庞平静如水,波澜不惊。他低垂眼帘,侧耳细听,那份淡然连皇帝也无法窥其全貌。
见皇帝停顿下来,陈姜缓缓抬起了头。
万历皇帝凝视着陈姜,心中暗自揣度其心思,片刻后继续说道:“关于骆家之事,朕无需多言,你即刻启程南下,调查旎啸失踪之谜。”
陈姜心领神会,陛下之意,实乃寻觅那隐匿江湖的骆家千金。他双手接过万岁爷手中的令牌,随即躬身退下。
归至简陋居所,陈姜迅速打点行装,几件换洗衣物与些许银两轻裹于包袱之中,不带丝毫累赘。
窗外,寒风凛冽,雪花如絮,漫天飞舞,他毅然决然踏上了前往应天府的征途,径直向南,前往应天府。城门之外,陈姜的身影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茫茫雪原之中。而一直潜伏于暗处的大内高手,则悄然返回宫中,向皇帝复命。
此时,万历皇帝尚未安寝,似乎在等待消息。
这大内高手走上前,行礼禀报:“陛下,陈姜遵照您的密旨,现已离开京城。”
万历皇帝轻轻点头:“是他独自一人吗?”
“正是,先前他返回住处整理行囊,并未与任何人交谈。我们几人一直暗中严密监视,未发现任何可疑之处。”
万历皇帝听后似乎有些诧异,思索片刻后问道:“你与陈姜交过手吗?”
来人回答:“回禀陛下,臣未曾与他交手,但见过他与别人交锋比斗。”
万历皇帝又问:“你能看出他的师承来历吗?”
来人答道:“臣无能为力,未能看出。那晚天色昏暗,且陈姜使用的武功路数颇为驳杂,难以辨识师承何处,不过臣可以肯定,此人的武功造诣极高,恐怕与臣不相上下。”
皇帝闻言略感意外,目光询问地看向来人,示意他继续讲下去。
来人又说道:“臣等数次暗中跟踪他,差点被他发现。此人不仅武功高强,而且极为谨慎。”
万历皇帝微微颔首,沉吟片刻后道:“加派人手,详查陈姜底细,尤其是其师门所在,务必事无巨细,不得遗漏。至于他南下之路,你等不必再跟了,让他安心办事。”
“遵旨,陛下。”
万历皇帝欲言又止,似有未尽之言,忽闻窗外传来细碎人声,他眉头一皱,怒意顿生,挥手示意来人退下。
他的怒意并非为那名大内高手,而是因夜半而至的儿子,当朝太子朱常洛。适才门外言谈之人唤作王安,乃太子近侧太监,正与守候于外的小太监交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