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二十五年,夏,襄阳城。
此处是襄阳城最热闹的酒楼,每日皆会有说书先生在此开讲,吸引不少百姓围观。
今日这说书先生说的却是两年前的雁门关大战。
“啪”的一声,只见被围在垓心的中年书生将手中折扇一收,吸引来了周遭食客的注意。
“要说那雁门关大战,就不得不提‘八臂金刚’韩成章与他的夫人‘玉面罗刹’公孙云绮!”
“话说当日北凉三十万大军齐冲关城,韩将军携夫人率八千敢死之士大开关门,呼啦啦地冲杀出去!顿时,是天地变色,日月无光!所过之处,北凉大军如阳春白雪,溃散奔逃啊!”
……
说书先生口若悬河,说得是抑扬顿挫,高潮迭起!
周遭食客凝神静听,听到精彩处少不得满堂喝彩!
酒楼二层角落里,一白衣女子美眸望着窗外的人流,耳中听着说书先生的评述,嘴角不自觉露出一抹笑意来。
这女子方当韶龄,不过十七、八年纪,却生的明艳大方,肌肤胜雪,容色绝丽,一头青丝随意挽了个发髻,其上有白玉簪子点缀,此刻她唇角微扬却是带出两处浅浅的梨涡来,其动人之处教人不可逼视。
有人在其身前走动,无不垂头匆匆而过,不敢多瞧,唯恐冲撞了佳人,只在走过之后方才敢悄悄回头瞧上一眼,面上尽是惊艳喟叹之色。
闻得说书先生说到夸张之处,女子掩嘴轻笑,小声嘀咕道:“二师姐若是知晓自己被传作‘玉面罗刹’,不知是何感想哩……八千冲三十万,这说书先生也是真敢编……”
便在此时,大街上匆匆跑来一白衣少年郎。
望见窗口露出的一抹倩影,少年郎脸上露出明朗的笑容,一边挥手一边喊道:“公孙师姐!公孙师姐!”
闻得动静,女子打眼看去,面上笑意更浓,在桌上留下十余枚铜板,便径直从窗口翻了出去。
旁边有人看见,忍不住惊呼出声,伸头一看,却见女子轻飘飘地落在少年郎跟前,方知这女子是有修为在身的。
“小昊,何事如此急切哩?”女子伸手摸摸了少年郎的脑袋,轻声问道。
“公孙师姐,范山长正满书斋地找你呢!你还是快些回去吧!”少年郎喘了口气,这才回道。
闻言,女子娇俏地吐了吐舌头,暗道一声坏了,旋即说道:“我这便回了,小昊你也莫要耽搁,早些回家去吧。”
说罢,女子身形一动,早已窜上房顶,避过拥挤的人流,飘然而去。
少年郎挠了挠脑袋,摇头叹息一声,嘟囔道:“唉,这公孙师姐啊,幸好我今日休沐回来了,不然还不知要把范山长气成什么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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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门山离着襄阳城倒是不算远,中间却隔着汉水,常人来往皆需渡船。
不过,这却难不倒云绫。
只见她脚下一点,身形登时飞掠出去,在江水映照之下,如同一匹白练横空,又在江心渡船棚顶一点,数息之间便稳稳落在了对岸。
眼下她也顾不得渡船上的惊呼,急急施展身法往鹿门山方向而去。
半个时辰后,云绫站在澄心书斋大门前,整理一番仪容,又平复了微喘的气息,这才昂首走入其中。
去寻范明承的路上,不时有书斋弟子向她问好,她皆是面带笑意,一一颔首回应,步子不疾不徐,仪态可谓端庄。
三年过去,云绫如今大小也是个师姐了,该有的架子还是得有的。
来到范明承的居所,云绫看看四下无人,顿时松了口气,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脸颊,旋即挂上一抹明艳的笑容,推门走了进去。
范明承早已收到消息,此时正一脸严肃地坐在正堂上首,盯着快步走来的云绫,眼中酝酿着风暴。
见此,云绫笑意一收,低垂着脑袋踱步走到范明承跟前,轻声唤道:“范师父,您寻我哩?”
闻言,范明承轻哼一声,说道:“又上哪儿野去了,还知道回来?”
云绫嘿嘿一笑,本想说些俏皮话,却又在范明承的目光注视下打消了这个念头。
只见她正了正神色,恭敬地行了一礼,说道:“回范师父话,弟子去了趟襄阳,了解了一番襄阳民生,这才回返。”
“哼,说说看,老夫听着。”
三年相处,范明承如何不知云绫的性子,一听便知是托词,指定是在襄阳玩乐去了。
云绫闻言也是微微一愣,平日里她若这般说了,范师父顶多唠叨两句也便过去了,今日怎的还问起结果来了。
她却不知平素范明承疼她,自不会如此,只是今日范明承着实气不顺,这才要为难云绫一番。
范师父既然问了,云绫自然是要答的。
只见她眸子一转,心中顿时有了计较,拱手回道:“弟子在酒楼见得百姓多食鱼肉,兼且有说书先生现场演绎往日旧事,想来襄阳民生发展是极好的,这襄阳官府是有做实事哩。”
闻言,范明承哼哼两声,不置可否。
云绫说话间一直留心着范师父的神色,见此这才明了范师父今日是气不顺了。
只见她嘿嘿一笑,快步走到跟前,一边为范明承添茶,一边轻声说道:“我道今日范师父怎的问起详情来了,原来却是气不顺哩。有何事范师父不妨说与云绫听听,云绫也好为您参详参详哩?”
范明承却是看也不看云绫,兀自将视线转向一旁,嘴里仍是哼哼两声。
见此,云绫眸子一转,放下茶壶,脚下微微一动动,任凭范明承如何转移视线,云绫总能出现在他视线当中。
末了,范明承陡然一声叹息,招呼着云绫坐下,旋即看着后者久久不语。
云绫也是看着稀奇,如此模样可不似她印象中的范师父啊。
不待她再问,范明承幽幽开口道:“云绫丫头啊,你上鹿门山也有三年了吧。”
闻言,云绫微微一愣,随即笑道:“是哩!范师父不说,我还未曾察觉哩。”
“唉,当年我与你师父约定三年为期,老夫原道时日还长,未曾想今日方觉眨眼即至矣。”
范明承说话间神色颇有些失落,云绫见此正欲出声,却见范明承摆了摆手,她也只得暂且安静听着。
“说来,老夫当日还道你这丫头虽然聪慧,三年只怕也难有什么成就。未曾想,不到三年,老夫却已有教无可教之感了。呵呵,到底还是低估了你这丫头啊……”
“私底下还在学兵法吧?别当老夫不知,你这丫头倒还把兵法使到老夫头上了,哈哈哈~”
想起半年来与云绫的斗智斗法,范明承便忍不住笑出声来。
云绫却是面露羞赧,垂头不语,着实是小心思被戳破了,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为好。
此时,却闻范明承轻叹一声,幽幽道:“你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性子跳脱了些,什么时候能稳重一些了,老夫也就能彻底放心了。”
闻言,云绫直觉不对,暗道:范师父怎么好似交待后事一般哩?
范明承见她的模样,抚须笑道:“别多想,老夫身子硬朗着呢。”
说罢,他顿了顿,忽而又是一声轻叹,自袖口取出一封书信递给云绫,说道:“罢了,不说这些了。这是你师父今日送到的书信,你自己看吧。”
云绫接过书信,面露狐疑之色。
只因三年来公孙玉瑶也会每隔几月便来看看她,有什么事都是当面说的,从未写过书信送来。
虽是不解,云绫还是取出信纸看了起来。
“五师姐要成婚了?!”
片刻后,云绫倏地蹦了起来,失声惊呼出来,旋即又面露喜色。
这封书信却是公孙玉瑶写给范明承的,内里只说公孙云绛即将于下月与名剑山庄叶知秋完婚。
公孙玉瑶特意送来书信,一则是通知云绫前往,二来也是代云绫告假的。
范明承接到书信,看过之后猛然想起三年之期将至,这才心气不顺,委实也是舍不得云绫罢了。
待云绫兴奋过后,范明承招呼她坐好,随即开口道:“这两年,老夫也曾听闻叶知秋与你五师姐携手行走江湖,未曾想二人这便要成婚了,呵呵……”
“我早看出来那叶知秋对我五师姐不怀好意哩!嘿嘿,当日五师姐为她诊治之时,叶知秋眼睛都看直了!”
想起当年之事,云绫只觉好笑,当年她就觉得叶知秋看五师姐的眼神不对,如今果然应验。
见她一脸得色,范明承看得有趣,也便陪着她笑闹了几句。
片刻后,范明承又道:“行了,别在老夫这杵着了。如今你也算学业有成,便是此时参加科举,也不差胤之几分了。回去收拾收拾,明日就出发吧,莫要误了吉时!”
闻言,云绫赶忙应了一声,却并未立刻离开,反而蹲到了范明承身前,双眼水灵灵地看着后者。
“这又是作甚呐?”范明承不解地问道。
“范师父放心,云绫以后会常来看您的,您别不开心哩……”
“呵呵,老夫虽然舍不得你这丫头,却也不会伤春悲秋,赶紧去吧。”
范明承好笑地看着云绫,抚了抚她的头顶,旋即便开始赶人了。
云绫仔细看了看范明承,确定对方已经顺了气,这才轻笑一声,急急忙忙往自己住处去了。
看着云绫离去的背影,范明承不自觉叹了口气,低声道:“日子过得还真快……”
翌日一早,云绫告别了前来相送的师长和同门,却始终不见范明承的身影。
最终,云绫只得带着些许遗憾下了鹿门山,在鹿门镇码头登上了前往江东的客船。
不过很快,长江景色的壮丽便让她将这抹遗憾抛诸脑后了。
毕竟聚散无常,这也是云绫在这三年里学到的道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