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府作为益州治所,历来是巴蜀最为富庶的地区,历史上但凡于巴蜀立国的政权,无不建都于此。
大周一统后,天下承平,位处长江上游的成都依靠水路不断将蜀锦、蜀盐等珍稀之物运往下游的襄阳、扬州等地,是以商贸极为繁盛,以致富户云集于此。
在成都府的规制中,城东是商贾富户的聚集地,酒楼商肆汇聚于此,人流终日不息,热闹非凡。
芙蓉酒家便是此间最知名的酒楼,以甘甜清冽的芙蓉酿名闻巴蜀,有道是“入得锦官城,饮罢芙蓉酿,此间之乐天下少!”
芙蓉酒家三楼包厢,云绫斜靠在窗前的软榻上,一手支着脑袋,一手端着酒杯,凤眸看着外间人头攒动,嘴上赞叹着此地的繁华。
在她身侧,燕十七拿着酒壶,每当云绫饮罢杯中芙蓉酿,她必然第一时间为云绫斟上。
燕十六则在圆桌旁坐定,看着满桌的佳肴直咽口水,不时拿眼偷瞄云绫所在,欲要趁其不注意偷偷吃上一口,却每每皆被燕十七瞪眼止住。
“笃笃笃!”三声敲门声后,房门打开,庞万春走了进来,待回身关好房门,这才快步走到云绫跟前。
云绫转过头来,俏声问道:“老庞,可探得什么消息哩?”
庞万春微微躬身,抱拳回道:“姑娘,尚家近来行事颇为低调,在外的子弟也多数告假回来了。今日,连尚明信也从乾州赶了回来,只怕尚家将有大事发生。”
闻言,云绫并未多言,一口饮尽杯中的芙蓉酿,随即起身走到圆桌旁坐定,招呼着庞万春与燕十七一起用饭。
见此,庞万春也未言语,默默开始吃饭。
早已迫不及待的燕十六更是欢呼一声,赶忙动筷,先给燕十七夹了她最爱吃的芙蓉鸡,随后才自己吃起来。
云绫一行抵达成都已有三日,庞万春原以为云绫会立刻找上尚家,不曾想云绫却是在芙蓉酒家住下,只让庞万春每日外出打探尚家的消息。
对此,庞万春也未多问,尽心尽力地完成云绫交待的任务,透过庞家的关系倒也真教他打探到不少尚家近来的举动。
云绫看在眼里,心中对庞万春也是颇为满意,是个得力之人。
饭后,云绫再次端起了芙蓉酿,站在窗前看着外头的热闹,心中暗暗盘算起来。
从庞万春打探回来的消息中不难发觉,尚家近来召回了绝大部分在外为官的子弟,今日连身在乾州的尚明信也回来了。
正如庞万春所言,尚家必有大事发生。
前有诸葛珲三番两次暗示,如今尚家又动作频频,这些都令云绫有种山雨欲来之感。
念及此,云绫猛地神色一凝,自怀中取出一枚令牌抛向庞万春,口中说道:“老庞,你持此令牌去春熙巷子的长白皮货铺,让他们管事之人速速前来相见!”
庞万春接住令牌,只见其通体漆黑,以云龙镶边,正中以金粉勾勒出“公孙”二字,不解道:“姑娘,这是?”
“辽东公孙氏家主令牌!”云绫望着窗外,淡淡地回道。
闻言,庞万春身躯一震,顿觉手中这枚小小的令牌似有千斤之重。
他万万没想到,云绫竟然手持公孙氏家主令牌,只觉此前他与义父还是低估了对方在公孙家的分量。
待回过神来,庞万春忙将令牌揣入怀中,抱拳唱喏一声,步履匆匆地出了包厢。
燕十六与燕十七也是瞳孔巨震,眼看燕十六就要惊呼出声,燕十七忙一把捂住兄长的嘴巴,末了不忘瞪了对方一眼。
云绫没有理会兄妹俩的小动作,兀自摩挲着酒杯,心中思绪万千。
当年公孙安世在云绫前往雒阳时将这枚令牌交给她,而后不知是出于何种考量,一直都没有收回去。
这枚于辽东公孙氏而言至关重要的令牌就这么一直留在了云绫手中。
云绫深知这枚令牌代表着什么,是以三年来她也从未想过要动用令牌做些什么。
然而,眼下面对传承数百年的尚家,却让她不得不考虑找些帮手了。
在她身边虽有庞万春和燕十六兄妹,但庞万春学的是庞十三教给他的气血运用之法,此法更擅长沙场搏杀,而非江湖争斗。
燕十六兄妹学的则是刺杀之道,更擅长暗中窥伺,一击毙命,而非正面对敌。
尚家传承自天机门,天机门虽不擅杀伐,但到底还是江湖大派,要说没点功法手段,云绫是不信的。
是以,面对动向难明的尚家,她需要调集些辽东公孙氏的江湖好手协力,以备不虞。
约莫一炷香后,房门再次被敲响,庞万春当先入内,在他身后还跟着个魁梧的汉子。
云绫转头看去,只见那汉子三十上下年纪,着一身短打,生的膀大腰圆,面容刚毅,虎目虬髯生出一股狠厉之气来。
领人到了近前,庞万春双手奉还令牌,而后自觉地站到一旁,让出身位来。
汉子上前一步,纳头便拜,单膝跪地抱拳道:“成都管事尤三,拜见家主!不知姑娘有何吩咐?”
这一声声若洪钟,震得一旁的庞万春直皱眉头。
云绫抬手虚扶一把,示意尤三起来答话,随即说道:“眼下成都有多少江湖好手可供调用?”
闻言,尤三略一思索,抱拳回道:“成都内外可动用的江湖好手足有双十之数,修为皆在后天境中品!”
云绫微微颔首,旋即吩咐道:“尤三,近期若无其他重要任务,便教这二十人好生养精蓄锐,我有后用。”
得了吩咐,尤三应喏一声,又道:“姑娘若无其他吩咐,某这便回去召集他们。”
云绫却是抬手止住,沉吟片刻,想着尤三也算成都的地头蛇了,于是问道:“尤三,你们可有关于尚家的情报?尚家近来可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闻言,尤三凝眉片刻,猛地眼中一亮,回道:“姑娘,若说不同寻常之处倒还真有!约莫在半年前,尚家突然封锁了名下的一处矿山,更是通过族中子弟调来了一队精锐兵马守卫在矿山附近。此事,当时某便传回了家中,只是一直未有指示,便也没再深究下去。”
“矿山?何处的矿山?有多少兵马驻守?”云绫一听便觉有异,出声问道。
“便在成都西北田家村附近,名唤瓦坪山,本是朝廷管制下开采铜铁之地,一年前才转给了尚家经营。尚家封锁此山后,调来了千余兵马守卫,皆是从乾州换防回来的精锐兵马,统兵之人乃是尚家旁支出身的尚守安。”
尤三将自己知道的情况尽皆道来,听得云绫秀眉微蹙,隐隐觉着内里有事。
然而正如尤三所言,他们只是收集情报,没有公孙家的进一步指示,他们是不会擅自就一件事深挖下去的。
是以,尤三也不知道尚家此举是为何。
云绫一时也无法,只得叮嘱尤三尽速召集人手,同时指定了庞万春为联络人,让尤三准备就绪后就通知庞万春。
这一决定,令庞万春心中窃喜,在他看来,这是自己初步得到了云绫认可的表现。
待尤三走后,云绫看了看面前三人,吩咐道:“十六,你在外头守着,任何人不可靠近这里。”
十六闻言,应了一声,旋即出了包厢。
云绫随即坐上软榻,招呼庞万春和燕十七搬张凳子坐到身前,出声问道:“老庞啊,庞家也经营有矿山,一般什么情况下,你们才会封锁一座矿山哩?”
闻言,庞万春皱了皱眉头,回道:“正常来说,商贾是无权封锁矿山的。即便矿山采尽,那也是通知朝廷派专人前来勘验,确定矿山真的采尽了,这矿山也就从经营者名下划去了。除非……”
庞万春并未将话说尽,但话中之意却很明显。
“除非内里藏着秘密,不想让外人知晓。”云绫一手摩挲着下巴,一手轻叩扶手,轻声将庞万春的话补充完整。
一时间,三人皆沉默下来,云绫和庞万春是在揣测尚家想隐藏什么秘密,而燕十七则纯粹是没有话说。
半晌,云绫叩击的手指一顿,看向燕十七说道:“十七,你学的是刺杀之道,若是夜里可有办法不动声色地避过上千精锐士卒进到矿山里去?”
闻言,燕十七认真地思索片刻,肯定地点了点头。
见此,云绫嘴角一扬,抚掌笑道:“好!那么今夜,十七便与我一道探一探这瓦坪山,看看尚家究竟在里面藏了些什么!”
此言一出,庞万春面色有些难看,虽然他在极力掩饰,但从他几番欲言又止的模样也能分辨出一二来。
云绫看在眼中,轻笑一声,说道:“老庞啊,你也有任务。瓦坪山情况不明,我与十七未必便能做到悄无声息。你去寻尤三要些人手,今夜就和十六一道守在瓦坪山下,随时准备接应我俩。”
闻言,庞万春眼神一亮,忙抱拳应下,肉眼可见地神情愉悦起来。
见他如此,云绫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暗道这庞万春到底还只是二十出头,心性仍需磨砺一番才成。
念及此,她不禁琢磨着,要不找个机会把庞万春也扔到鹿门山去呆个几年,请范师父好好调教调教,以庞万春目前的表现而言,绝对能够成才。
面对云绫投来的略带些不怀好意的眼神,庞万春没来由的背脊一阵发凉,嘴唇翕动之间,终究还是没能问出口来。
云绫娇俏一笑,在庞万春不解地目光中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吩咐道:“我和十七先回房歇着了,你也快去办事吧。”
说罢,云绫便带着十七离了包厢,独留庞万春在此兀自挠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