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成都的路上,顾廷数次言语试探,王崇义皆是闭口不言。
讨了几次没趣,他也放弃了从王崇义口中探听消息的想法,默默随着玉麟卫策马疾驰。
经过一昼夜的疾行,一行人终于顺利回到了成都。
大都督府内,云绫高坐主位,一瞬不瞬地盯着堂下躬身行礼的顾廷,笑而不语。
迟迟不闻云绫出声,顾廷忍不住偷偷瞧了一眼,正见云绫的神情,顿时心下有些惴惴。
此时正堂之内只有他二人,闲杂人等都被云绫打发得远远的。
顾廷不知云绫是何想法,也不知云绫是否猜到了他留下玉佩的用意,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
而这正是云绫要的效果。
顾廷此人,豹眼虬髯,天生一副恶人像,瞧着似乎是猛将那一挂的,但在云绫眼中此人却是心机城府样样不缺。
是以,她故意晾着顾廷,为的便是扰乱他的心境,这也是她与玲珑一起商量出的对策。
如今看来,效果似乎还不错。
眼看顾廷额头冒出了汗珠,云绫心知差不多了,这才轻笑一声,道:“顾大当家免礼,坐下说话吧。”
闻言,顾廷如蒙大赦,谢过后坐到了一旁,腰板挺直,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瞧着颇为拘谨的模样。
见此,云绫眸子一动,拿不准顾廷是真拘谨还是在装相。
顾廷此时却是自家人知晓自家事,他是真的拘谨。
原因无他,日后是继续吃香喝辣,还是吃糠咽菜,就看今日了。
云绫好整以暇地抿了口茶水,这才取出那枚玉佩,幽幽道:“顾大当家可还认得这枚玉佩?”
闻言,顾廷看了一眼玉佩,抱拳回道:“自然认得。”
“认得便好。当日顾大当家说这玉佩上的纹样看着眼熟,不知这些日子过去,顾大当家可想起来了?”
“还请姑娘恕罪!顾某一介粗人,当日交出玉佩后便将之抛诸脑后了。”
“哦?当真?”
“当真!”
云绫默了默,抿了一口茶水方才说道:“当年惊才绝艳的云阳长公主麾下有十八侍从忠心耿耿,奈何变生肘腋,十八侍从尽皆战死,他们的后人也都不知所踪。不知顾大当家可知晓此事?”
闻言,顾廷眸光一动,旋即恢复如常,抱拳回道:“那时顾某尚不知事,倒是长大后时常听先父夸赞十八侍从忠勇,顾某也是敬佩不已!”
云绫微微颔首,深深地看了顾廷一眼,笑道:“谁说不是哩?尤其是十八侍从中有一人,擅使一柄开山斧,勇猛无匹,乃是云阳长公主麾下第一猛将。”
说到此处,云绫突然话锋一转,看向顾廷道:“说来也巧,本姑娘记得顾大当家也是使开山斧的吧,呵呵······”
面对此时笑靥如花好似只是好奇一说的云绫,顾廷却是不敢大意,只当自己身世已经暴露。
当然,这原本就在他预料之中,是以他并不意外,只是一时拿不准此时要不要直接承认下来。
沉默半晌,他这才猛地起身拜倒在地,朗声道:“顾某正是当年十八侍从之后,那玉佩也是当年云阳长公主赐予顾家的信物!”
闻言,云绫笑盈盈地看着顾廷,心中却是喜不自禁。
她哪里知道当年十八侍从的详情,这番言语不过是诈顾廷罢了,这也是她与玲珑定下的策略。
当日得知玉佩为云阳长公主之物后,她便怀疑顾廷是十八侍从之后。
今日看来,推断果然没错。
只是如此一来,她心中又有了新的疑惑,顾廷这么做又是为何?
若单纯只是为了从悬赏朝廷命官的事件中脱身,他完全没必要做这件事。
念及此,云绫挑了挑眉梢,出声道:“顾大当家,到了这一步我想也没必要再藏着掖着了吧,你此举到底何意?”
闻言,顾廷深深一拜,这才抬头看向云绫,沉声道:“顾某此举只为求一条活路!”
“此话怎解?”云绫皱眉问道。
顾廷沉默片刻,方才道出了背后的秘密,听得云绫满眼的不可置信。
十八侍从的后人当年怀疑云阳长公主之死与天佑帝有关,担心祸及己身,纷纷远遁他乡。
然而,二十年前,当时的楚王傅昭玟一一找上了他们,并邀请他们一起为云阳长公主报仇。
十八侍从之后大多跟随了楚王,筹谋五年之久,终于在天佑十年掀起了兵变。
可惜,最后楚王兵败,十八侍从之后也大多殁于此役。
顾廷的父亲侥幸逃得一命,一路南下在巴蜀扎了根,创立了如今的天雄寨。
然而他并未放弃心中的想法,一直在努力联络幸存的十八侍从后人,欲要寻机再次起兵,直至病死。
听到此处,云绫不禁出声打断,问道:“十八侍从之后都参与了?”
闻言,顾廷摇了摇头,回道:“岳家、谢家、莫家拒绝了楚王,并未参与其中。”
“那如今十八侍从的后人还有哪些?”
“顾某知道的也不多,只零星听先父提到过岳家岳爽、谢家谢远、莫家莫言之这三人。”
“谢远,巴蜀绿林道盟主?”
“正是!”
闻言,云绫秀眉微蹙,莫言之也便罢了,她与李思道早有怀疑,只是未曾想谢远竟然也是十八侍从之后。
垂眸片刻,她再次看向顾廷,示意后者说下去。
顾廷捋了捋被打断的思路,这才顺着先前的话语继续讲述。
约莫两年前,天雄寨突然来了个头戴黑铁面具之人,顾廷的父亲对此人格外重视,与之单独密谈了一整夜。
这次过后,顾廷被父亲领到此人跟前,称其为“铁面先生”,又语重心长地嘱咐顾廷日后要遵从铁面先生的号令行事。
顾廷虽然不解,但父亲态度坚决,他也只得听命。
而顾廷此次不顾规矩悬赏云绫的行踪,正是出自这位铁面先生的命令。
至于为何如此,顾廷起先也不明白,但结合后续益州的种种变乱,他也有了一些猜测。
“什么猜测?”云绫出声问道。
“铁面先生欲将益州掌控在手。”顾廷看向云绫,迟疑道:“而姑娘或许在他看来就是最大的威胁。”
闻言,云绫凝眉不语,心中却是念头百转。
若顾廷所言不假,那么此次益州之局,除了已经出局的张迎秋,另一股一直隐在暗处的势力就是这铁面先生了。
那么任重近很可能就是这铁面先生安排的,其在魔门是何身份?青阳宗的高层?
只是,对方若是意图掌控益州,为何除了跟踪自己和刺杀元道济外,再无其它的动作?
这几日,玉麟卫陆陆续续传回消息,继成都之后,成都周边各州县的军权也都已被玉麟卫顺利接管。
此等局面之下,云绫着实想不到对方还能有何手段来掌控益州。
她看了看拜伏在地的顾廷,暗道:此人今日之举无异于投诚,或许可以问问看。
想罢,她当即问出了口,未曾想结果却是震惊得她双目圆瞪,不敢置信。
只见顾廷以头点地,瓮声瓮气地说道:“先父去时,曾道出铁面先生的身份,正是当年的楚王傅昭玟!至于以何种手段掌控益州,顾某以为,凭借楚王的身份,朝廷中未必就没有其支持者。”
对于当年的长安之乱,云绫是没什么印象的,不过她知道自己正是在长安之乱后被师父收养的,故而特意查找过长安之乱的文献资料。
楚王傅昭玟,起兵之前人人皆称颂其为“贤王”,温润如玉,谦谦君子。
就是这样一个人,掀起了波及整个关中的大乱,致使十数万军民死伤,无数人流离失所。
最关键的是,此人最后是死在她师父公孙玉瑶手里的。
如今顾廷说此人还活着,并且还在暗中谋划掌控益州。
先不说傅昭玟是怎么死而复生的,眼下已是天佑二十五年末,二十年前也就是天佑五年,那个时候他就在谋划着起兵篡位了!
二十年过去,他仍没放弃心中的大业,还在暗中谋划着。
并且,他很可能与魔门还有勾连,否则他怎么能指使得动青阳宗的弟子。
念及此,云绫无比想念自己的师父公孙玉瑶,她很想当面问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何事,这个楚王傅昭玟又是怎么活下来的。
她深吸了一口,暂且放下此念,看向顾廷道:“你又是为何要告诉本姑娘这些?”
闻言,顾廷抬头看向云绫,回道:“顾某本心并不赞同先父的想法,如今天下承平,顾某不认为楚王能够成事。与其追随注定失败的乱党,不若早日反正,也好保全身家性命!”
说罢,顾廷再次拜了下去,又道:“姑娘出身高贵,顾某以为眼下唯有姑娘能救顾某出泥潭!”
“所以,你故意交出玉佩,为的就是今日?”
“正是!”
“你何以认为本姑娘会救你,而不是将你交给朝廷?”
闻言,顾廷迟疑不语,半晌方才讷讷道:“楚王与尊师曾有一段旧情,若然朝廷知晓楚王还活着,只怕于尊师不利。”
“放肆!”云绫凤眸一瞪,大喝出声,面色潮红足见怒气之盛,一掌竟将面前的案几化作齑粉。
顾廷被气势所慑,不由身躯一抖,将头埋得更低,不敢言语,额头冷汗涔涔。
半晌,云绫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怒火,沉声道:“此等言语本姑娘不想再听到!下去寻王崇义为你安排个住处,日后你便随在本姑娘身边做事。至于天雄寨,自有人会去料理。”
“谢姑娘成全!”顾廷大喜,连连拜谢,随即又道:“属下还有一妻一妾及一双儿女尚在天雄寨,还请姑娘能派人接来,属下感恩不尽!”
闻言,云绫点了点头,挥手打发了顾廷退下。
她此刻没心情再说话,心中所有的念头都是顾廷最后的话语,师父曾与楚王有牵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