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忠伟为人老道，初一看并不会给人太多惊喜。
但是在善于隐忍一事上，也是少有人能及的。
这一点从他在办公室任职多年却丝毫不见泄气就看得出来。
有时候，坐得住冷板凳也是一种能耐。
而且在官场上，这种性格的人一旦有那么一丝机会，青云直上相对来说机率要比绝大多数人大很多。
“西江也好，黄江也罢，大堤破了受苦的终究还是普通人，正所谓水火无情，人力面对这种天灾确实是多余微弱了一些。”
“更何况天灾背后还有人祸，据说西江那边，总指挥已经在现场大发雷霆，势必要拿下一批人。”
“我们二道河这边虽然没有相应的工程漏洞，甚至提前做了准备，不过一旦大堤告破，乡党委那边恐怕还要做好充足的应急以及救援工作。”
“一时半会指望上面来人肯定是不大可能了，现在全国的注意力和关注的焦点都在西江那边，我们这里只能开展自救了。”
“而且说是自救，但是肯定需要大量的物资，物资从哪里来，能不能落实到实处，究竟是用于救灾还是跑到了其他地方，我看到时候也不见得是个简单的事情。”
“刘书记跟胡县长居中调度，组织方面出错的概率不大，但是基层最后鼓捣出一个什么结果就不好判断了。”
猛吸了口烟。
萧林升的这一番话不可谓不大胆。
也就是大堤上只剩下申忠伟和李野，否则落入第四者耳中，指不定还要闹出什么麻烦来。
闻言连李野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自己这个哥们儿说话还真是够胆大的。
说句难听的，那就是在骂下面的人都是饭桶，都是蛀虫。
然而相比于李野的反应，申忠伟却仅仅只是点了点头。
他跟李野不同。
李野有一个做县委常委的老子。
家境优渥不说。
自身也没经历过什么挫折，刚刚从职专毕业就进入了县工商局工作，可谓是一帆风顺。
这种经历注定了李野对基层的情况并不了解，更不可能知道什么叫生活不易。
但是他却是从乡政府基层部门一步步爬上来的。
四十有二才捞着一个副乡长的位置。
对于基层的种种，申忠伟可谓是见识广博。
他当然清楚萧林升说的是客观存在的情况，实际上基层真是的现状只会比萧林升说的更加不堪。
“萧老弟一言中的啊。”
长长的沉默过后。
申忠伟嘴里才吐出这么一句话。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当年不懂这句话，现在想来真切的很。”
点了点头，萧林升也没继续说下去。
不过心里却是高看了申忠伟一眼。
在基层工作，固然不缺乏焦裕禄式的好干部，但是更多的都是泛泛之辈，这段时间他在县委办和县府办可以说是见多了这些人。
申忠伟能有这种看法， 至少说明他能做事。
老实说，上辈子申忠伟在四年内从乡党委办公室主任直接到乡长，中间毫无停顿地连跳两级，这件事情对萧林升来说还是记忆很深刻的。
刚刚苏醒那会儿，还曾经打过申忠伟的主意，想凭借申忠伟来找到自己晋升的机会。
只不过计划赶不上变化。
从去县委党校开始，萧林升也没料到自己在短短的时间内就会走到现在这一步。
当然，无论如何，他还是欠着申忠伟一份不小的人情，如果没有申忠伟在牛仁发面前力荐，自己也得不到去县委党校培训的机会，自然也就没有后来那些事情。
其实萧林升是聪明的人。
申忠伟也不例外。
唯有边上的李野被瞒在鼓里，丝毫没有察觉到两人心里的打算。
在萧林升和申忠伟看来，二道河大堤肯定是守不住的，无非就是早晚的问题。
现在他们之所以累日累夜地守在这里，无非就是想尽量做到提前预警，减轻群众的损失。
然而在这种等级的灾难面前，个人的力量又是何其的微薄，无非就是尽一份心而以。
“真要是大堤破了，我看呐，咱们也不用想太多，马上拔腿就往回跑叫人，能不能堵的住缺口就看天意了。”
“我申忠伟不是什么大丈夫，但是二道河乡于我而言有养育之恩，能做多少就做多少吧。”
大堤上。
猛吸了口烟。
申忠伟的情绪并不是十分好，显然对眼前的形势也不是十分看好。
“也不能说这么说。”
“万一咱们运气好，大堤有惊无险呢。”
两人对视了一眼，谁也没有开口接话。
在大堤上，三个人散步走了两公里路。
远处的湖面上星星点点的火光明灭不定，这是仍然在趁着汛期撑船捕鱼的当地渔民。
二道河乡三面环水，淡水资源极其丰富。
老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这些人祖祖辈辈都是以此为生。
在萧林升的记忆里，五泉县在另外一个时空，也正是因此而致富。
十年后的五泉，凭借丰富的河湖资源，在养殖业和旅游业上面深挖潜能，曾经一度创造了整个安山市，乃至南江省脱贫致富的经济奇迹。
五泉后来设立县级市，仅仅一个五泉的经济规模，甚至就已经超过了南江省过半的地级市，五泉也因此成为整个南江省除了省会宛城市下面一个县以外唯二的两个全国百强县之一。
当然。
此时的五泉县仍然排在国家级贫困县标准线的附近，县里过半的乡镇群众仍然要靠天吃饭。
今年的汛期一过，如果大堤告破的话，不少人恐怕又要颗粒无收了，到时候县财政能不能补这个窟窿，在萧林升看来压力断然不会小。
晚上9点钟。
因为要守夜。
所以萧林升几乎是强撑着连日来的疲劳坐在蚊虫堆里硬生生地熬到了11点钟，然后就换上了另外一组人。
用竹筒和油布临时搭建的简易工棚里，李野鼾声如雷，申忠伟倒是睡得很踏实。
脑子里想着乌七八糟的事情，萧林升翻来覆去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入睡，这一觉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等他睁开眼的时候，透过工棚挖空的屋顶，仍然看得到外面的天色还是黑黝黝的。
大概是这段时间抽烟太多，萧林升只觉得嗓子眼里都仿佛要冒火似地干哑，迷迷糊糊的从木板床上爬起来。
萧林升侧着身子从枕头下面去找手电筒，悬空的两条腿使劲地往地上一踩。
然而这一踩。
他整个人瞬间就懵了。
原来就在他落脚的那一瞬，一股子凉意立马就从小腿肚子上直窜脑门。
几乎是顷刻间，萧林升就意识到了不妙。
“不好！”
“老申，野人，赶紧的起来，走水了。”
随即就直接从床上跳了下去，这一跳才发现工棚里的水竟然直接漫到了膝盖的位置。
啪嗒一声打开手电筒，黑漆漆的屋子里顿时就亮起了一道强光，然而光圈落到对面的墙壁上，一时间萧林升也有些傻眼。
可能是因为走水的原因。
此刻用竹筒搭起来的墙壁上，竟然密密麻麻地爬满了虫子，还有几只老鼠来回乱窜，墙角的水面上，几条水蛇更是扭动着细长的身子，不停地探着脑袋往竹筒上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