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六福客栈。
“笃、笃。”
只听两声清脆的敲门声,叶时兰的视线从窗缝外的街道上收回,警惕地盯着厢房的那扇门:“谁?”
“是小的。”
门外居然传来小杨的声音。
叶时兰这才将一颗心放下,她小心翼翼地取下门栓,轻轻打开一道门缝。
小杨赶紧钻过这道门缝,接着又小声地把门合上。
“叶女侠。”
小杨那张脸上难得没有挂着笑容,他也实在笑不出来。
叶时兰感激地说道:“杨兄弟,我这一次也是走投无路,才不得已难为了你。”
小杨正色道:“叶女侠何出此言,当年若不是您杀了张虾那狗东西,小的这辈子也报仇无望。”
张虾不是谁,只是寿南城的一个衙役。
张虾喜欢喝酒,可惜他的酒量并不好,酒品更是差的可怕。
三年前的一个夜晚,张虾如往日一般来到六福客栈吃酒,他也如往日一般不打算给酒钱。
只是他那一夜喝得多了一些,大醉之时居然硬是要小杨的媳妇陪他过夜。
小杨是一个笑面人,但他的亲爹却是个硬脾气……
小杨回到客栈时,他的亲爹已经倒在了血泊中,而他的媳妇正与张虾厮打在一旁。
小杨睚眦欲裂,他抄起一条长凳便打在张虾的背上。
这一下却是恼了张虾,他一个踉跄之后,反手便拔出了腰间的佩刀。
那正是叶时兰第一次来到寿南城的时候,她也正好撞见了这一幕——张虾的死令叶时兰的身上又多背上一起命案。
或许叶时兰早已看淡了这些生死,但在小杨眼中,叶时兰却是为他报仇雪恨的救命恩人。
是以,当他见到叶时兰带着伤再一次躲入寿南城时,他想也没想地便把她藏入了自家客栈。
“叶女侠,小的已经打探清楚,城门刚在一刻前解封,但……”
小杨满脸凝重,忧心忡忡地说道:“但依小的之见,您不如再避两日后出城。”
叶时兰又看向了窗外,她已嗅到各条街道上传来的隐而不发的阴森杀气。
她虽然避过了这封城三日,但那些官兵与各地赶来的江湖中人必然不会这样死心,恐怕每条街道上都是少不得暗哨的。
小杨接着说道:“叶女侠只要再等些时日,避过了这阵风头,出城也安全些。”
叶时兰沉声道:“不必,我在这里多留一日,你们夫妻俩也多担一天的风险。
再过半个时辰后,我即会动身。”
她不想小杨再做劝说,又问道:“你还是不知道住在隔壁那二人的身份么?”
小杨道:“那一对年轻男女几乎不出屋子,每日的饭食也是小的送去放在门口,而且他们即便露面也都是戴着斗笠,根本看不清是何模样。”
说到此处,小杨忽然嘿地一笑:“他们虽然扮作一对落魄返乡的兄妹,但在小的看来却不是这么一回事。”
叶时兰道:“看那对男女的言行像不像六扇门的探子?”
小杨道:“看着不像……那姑娘虽然穿得简朴,却有大家闺秀之气,而那男子身上的江湖味儿便重的很……小的思来想去,只得猜测是哪位大富之家的千金被这江湖浪子给骗去了心,故而瞒着家里私奔出来……可那男的却是个瞎子,看来这位千金的眼光也实在不怎么样。”
“若你所说属实,我也安心了。”
叶时兰说罢,忽地眉头轻微一跳,接着便道:“杨兄弟,我不久便要动身,可否劳烦你先为我备些干粮与清水?”
“好嘞,叶女侠稍等,小的马上送来。”
小杨见叶时兰去意已决,也不好再劝。
他出门时还是微微打开一道门缝,待他出了门后又小心地将门再闭上。
窗外犹有霜露,白日将要东升,但屋内却似乎更冷了几分。
叶时兰轻叹了口气,忽然说道:“外人已走,三位还不出手么?”
“绯焰女魔果然是绯焰女魔,原来你早已发觉我们了!”
只听一个尖锐的声音说完,房梁上的瓦片应声而碎,接着便是两个身影落入厢房。
这二人都是以黑巾蒙面,但见眉宇间的姿态似是一老一少,那少年人拿着一对峨嵋刺,另一个老人又持着一柄铁剑,正是一前一后围住叶时兰。
叶时兰冷冷道:“见两位的模样是为扬名而来?”
少年人奇道:“我们不说,你却也知道?”
叶时兰道:“你们若是与我有旧仇,心中自然坦荡,又何需蒙面前来?”
她这话倒是说的不差,这两个人隐瞒了身份,一会儿动起手来,如果不敌叶时兰,也可再寻退路,不怕叶时兰日后再找他们寻仇。
那老人点头道:“要找你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若不是我们三人昼夜不停地打探,恐怕你出了寿南之时我们还未可知。”
“不知还有一位去了何处?”
叶时兰分明听到了三个人的吐息声,但此时却只有两个人现身。
“你是在寻我?”
第三个人居然是一个女子,她当然也蒙了脸,只是她不是从房顶上破瓦而入,而是一脚踢开了房门。
可是跟着她一起进来的还有一个人——小杨。
小杨的脸上既有惊色也有怒意——有一柄剑悬在自己颈旁时,恐怕是个人都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但小杨此时的面相却更为可怕,他虽然紧咬着牙关,却像是随时要张开口咬人似的。
见到叶时兰时,小杨也只说了一句话:“叶女侠,这疯婆子……杀了我娘子!”
叶时兰心中一痛,双手嗖地握紧,连指甲也深深嵌入掌心中!
杀气。
这蒙面的三个人皆是身不由己地打了个寒颤。
那蒙面女子故作镇定地说道:“绯焰女魔,你可不要动!你在落难之际,这小子仍肯收留你也算与你有恩,你若是妄自出手可就是恩将仇报了!”
说着,她手中那柄剑又微微挺进几分,一道血线顿时顺着剑锋从小杨的颈上流下。
叶时兰目中正是凶芒毕露,可硬是没有抬起双手,只是大笑道:“你既称我为魔,岂会不知我一向凶残至极,你却想借这个无名之辈要我束手就擒么!”
“你不必嘴硬。”
那女子哼道:“你真的以为我不会杀他?”
叶时兰道:“你定是要杀他的,即便我束手任你们处置,你们还是要杀他灭口,否则日后若是有人知道你们是用了这等手段才杀死绯焰女魔,你们岂非面上无光?”
小杨大喝道:“说的好!叶女侠,你降与不降,小的都是要死的!小的别无所求,只求你能手刃这些道貌岸然的鼠辈,为我夫妻二人报仇雪恨!”
接着,他便动了——他毫不犹豫地撞向脖颈前的利剑!
小杨的脸上总是挂着和善的笑容,仿佛他脸上就写了“宾至如归”四个字。
当有宾客打赏他银子时,他似乎恨不得想去舔那些人的鞋底。
他天生就像是是一个视财如命的笑面人——但在这一刻,他就是慷慨赴死的豪杰!
仗义每多屠狗辈,说的正是小杨这样的人。
他只是一个平常百姓,为了钱财他可以不要自己的脸面,但为了胸中的气节他可以不惜性命!
叶时兰本想假言欺诈那持剑的蒙面女子,接着再伺机救下小杨,但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么一个完全不懂武功的人居然能在这一刻爆发出这样的勇气。
“杨兄弟,你放心……”
叶时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沉重地做出了许诺:“他们三个……一定会死得很惨!”
她的双拳已然渐红,火红!
老人急声道:“这女魔头要用绯焰掌了!”
他说第一个字时便已出剑,可惜他说的太晚,他的剑也不够快——他说完这句话时,那蒙面女子的尸体已倒在了小杨身旁。
门面女子当然有竭力抵抗,可叶时兰以绯焰掌之力打出的一记右拳未至她身前时,她已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热风。
她的剑紧接着断作了三截,而她瞳孔中最后出现的便是那逐渐变大的火红色的拳头。
蒙面女子从始至终也没有摘下过面巾,她生前的相貌是否动人已无人可知,但她的死状却一定十分可怕——因为她整张脸已深深凹陷!
这样可怕的死状直吓得老人手中的剑一顿,顿即是慢——他能伤叶时兰的唯一机会已在他这一顿间悄然溜走。
这样的机会稍纵即逝,绝不会再出现第二次!
老人已来不及收剑,他先看到叶时兰的左手反向一抓便握住了他的剑,紧接着再看到他的剑如被浇上滚烫热水的冰块一般在叶时兰手中化为铁水!
老人的心志登时崩溃!
他口中忽地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竟连手中的剑也顾不得了,飞身便想从那屋顶上的破洞跃出去。
这间厢房高不过一丈两尺,可对老人而言,那屋顶的破洞似有天地之间那么高。
他离地八尺之时,已感到右脚小腿上一阵滚烫,就像是被拷上一副刚被烈火烤过的镣铐!
接着,老人的身子便被一股可怕的力量硬扯而下!
“不要!”
老人并没有来得及将这两个字喊出口,在他落地的同时已感受到自天灵传来的一阵剧痛——剧痛之后,老人便失去了所有的知觉。
他当然看不到自己此时七窍射血的模样,没有人可以看到自己的死状。
屋中本有五个人,此时还有两个人站着,其中一个是叶时兰,另一个自然便是那蒙面的少年人。
少年人居然还能立着,这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可他恐怕也立不了太久了,他仿佛光是靠在墙上便已用尽全身力气,两条腿更是抖得像是刚从寒冷的冰河中捞起来一般。
少年人已说不出一句求饶的话,因为他的大脑中已是一片空白,他甚至没有闻到自己两腿间传来的那股恶臭味儿。
叶时兰心中暗自叹了口气——这少年人毕竟还太过年轻,对于江湖有着太过美好的展望。
他太低估了江湖,也太高看了自己。
叶时兰绝不会因为少年人尚且无知便放过他——因为他们害死的小杨夫妻二人并不是江湖中人,不论是老或幼,只要滥杀无辜都该付出相对应的代价!
“以前一定有身边的人告诉过你,江湖本就是残酷的……”
叶时兰长声道:“但你一定没有听进去。”
绯焰掌,十成功力!
少年人最后看到的便是一只火红的手掌瞬间按塌自己胸膛的惨状,而他最后听到的便是身后伴随胸腔骨碎一同坍塌的墙倒之声。
叶时兰这一掌近乎将这蒙面的少年人打成两段,而雄浑的掌力又借着少年人的躯干传递至其身后的隔墙,在一声轰鸣间,少年人身后的隔墙顿时塌了一半!
少年人倒地的同时,一道修长的寒芒已穿过巨大的墙洞,直逼叶时兰面门!
叶时兰认得这道寒芒,也认得这柄剑——在听涛峰上,正是这柄银缎剑逼得她第一次收掌。
——隔壁那间竟是净月宫的伏兵?
叶时兰即刻杀意大盛,面向穿墙而来那一剑竟是毫不避让,而一对火红的双掌已是红得更加炽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