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晏没有隐瞒的意思,径直点了点头。
王秉臣眉头锁得更紧:“这些不该是你说的,官家有思量,户部、兵部自然会上劄子。”
朝臣们就该各司其职,他在中书,不能将手明晃晃地伸到下面去,否则岂非要一手遮天?无论什么政务都要按规矩来,就说这次王晏虽为天使,却也只能管查案有关的事宜,今天朝堂上突然提及军备不足,就是以案子为借口,在插手户部、兵部之事。
在场的人就算当时不明白,之后仔细思量也能猜到几分,必定要给王晏再记上一笔,将来有机会当众弹劾。
这些都会成为王晏仕途上的阻碍。
将来想要成为两府相公,身上越少瑕疵越好,这个道理王晏不是不懂。
王晏道:“大名府私通商贾的官员被抓,再加上朝廷开了坊市,百姓生计多了,政务已见起色,现在不提,恐会错过好时机。”
这话想来是对的,换了别人也就被糊弄过去了,但……王秉臣可是当朝宰辅,没有谁比他更熟悉这些。
王秉臣看向王晏:“大名府几个县的知县都会呈上公文,你说的这些最迟几个月也能摆在户部桌案上。到时候户部劄子上提及,我们再顺水推舟,岂不是更好?”
“你这分明是不信任旁人,这才亲力亲为,免得有半点的闪失。”
不止是这一件,王晏写密折禀告石炭炼铁之事也一样,每桩都不按规矩来,冒着极大的风险。
结果就是在大名府被人团团围住,命悬一线。
这是为了什么?
王晏走的是文官的路子,不需要激进,更不该冒险,将来进了中书,站在朝堂之上,至少是定海神针般的存在。
这些事不该与他有半点关系。
王秉臣一直拽着这个儿子,就是要他规规矩矩走这条路,可王晏去了一趟大名府,做的那些事,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他有种要拽不住,接不住的感觉。
现在冒失的结果,不止是毁了日后的仕途之路,还可能有性命之忧。
想要在大梁行新法,不是一朝一夕之功,将来得有人一直支撑下去。王秉臣不相信任何人,将所有的期望都落在王晏身上,他死了之后,若是王晏还能立在朝堂上,支持新政的官员才能有所仰仗。
其实现在新政还没有真正施行,王秉臣已经能预见到后面会有什么样的腥风血雨。
若是往常,王晏不会再说话,也不会再继续逆着王秉臣的意思行事。
可今日注定不同。
王晏道:“父亲说的对,我不相信任何人,这桩事必须我来做。”
在官家面前说那些话,就是要等着官家召见,然后将后面的路全都铺好。
他认同了父亲,在官家面前就要有所收敛。
王秉臣眉头紧锁。
王晏道:“父亲推行新政也是为了百姓,既然有利于民生、社稷,什么时候入手都是一样。”
“为百姓争取眼前利益,也免得还要慢慢谋算。”
即便小心翼翼地行事,也未必就能达到想要的结果。
如果大梁真的好了,谢玉琰何必对付大名府的那些人?她见过的看过的比他要多,却也得冒着危险与他们纠缠,可想而知,所谓的小心翼翼布局,半点用处都没有。
王秉臣皱起眉头:“你要做什么?”
有些事王晏不能说,那有些事他不能瞒着父亲。
“北方薪柴不足,到了冬日冻死者不计其数,有人甚至砍桑、枣树取暖,如此行事,到了春日又会影响桑蚕。也有许多人家改烧枯草,妇人、孩童往往需要捡拾整日,却也不够用处,许多老人连口热食也吃不上。”
“为政之要,在于解民之困,既然发现石炭可以替代薪炭,就要快些推行下去。大梁发现的石炭矿有很多,眼下应该集中探矿,制定税法,让石炭在大梁畅行。有了石炭,百姓也能不必四处寻柴、草,省下的人力可做其余生计。”
“再者,石炭可炼铁也可炼焦,用它来锻铁、铸刀、锻造甲胄、军器,免得大梁的军备都是些滥竽充数之物。”
王秉臣眼皮就是一跳,所以王晏还要插手军备、军械。既然他有了这样的思量,就会暗中联合朝臣一同推行此事。
“诸州作坊打造兵器的匠人数量少,兵器质量差,武库的人只在意兵器的数量,不注重是否能用。不如请派工官监督考核,赏优罚劣,”王晏说着道,“我已经写了劄子,不日就递给中书省。”
“爹说的没错,这桩事不小,我丢给谁都不放心,尤其如何开采石炭,石炭有优劣之分,上好的石炭自然要用来锻铁,差一些的石炭应给矿主买卖,朝廷向矿主收税,税额却不能太高,否则不利于百姓取用。”
王秉臣听着这些,半晌之后他抬起头:“照你这么说,石炭窑的瓷器卖去榷场岂非更好?你是不是还要促成此事?”
今晚好像注定了,书房里的气氛得不到缓和。
“是,”王晏道,“有利益推动的才会更快,眼下能用的就是石炭窑的瓷器。”
王秉臣端起面前的茶来喝,沉默了半晌之后,他道:“你与那石炭窑的人有没有牵扯?”
“父亲心中应该有结果了。”王晏说着顿了顿,“大名府的案子,没有人帮我推波助澜如何能那么快拿到证据?”
其实他很想说,那个人,也是他欢喜之人。
可惜她不肯与王氏以及他们身后的党羽有所牵扯,若是他让更多人知晓实情,她就没法脱身了。
权利、家世都不能用来束缚他,如今他手中拿到的一切,都是她不想要的。
王晏想到她画在账目上的花签。
这些东西兴许她都曾拥有过……
王秉臣目光微沉:“他日有人说你与那商贾私底下来往密切,你做这些都是为了私利,你该如何?”
王晏沉声道:“他们不必用商贾弹劾,只说我好大喜功,追名逐利,应该加以贬黜,这样更合情合理,免得拿不到证据,反被父亲拿到证据针对。我官职本就不高,没了名声,也就难被朝廷破格拔擢。”
真的有那一日,他不能将火烧到谢玉琰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