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之巅。
初升的旭日燃尽云层,千山褪下红衣,又着青衫似少年。
许轻舟躺在地上,早已入了梦中,那张略显苍白的脸神色舒缓,早已没了方才的狰狞和惊慌。
只余眉梢微蹙。
此无人之时,却见身前空间泛起些许涟漪,似那湖面荡起碧波,一晃又如黑白电视满屏雪花中突然有了画面。
眨眼。
许轻舟的身前出了一团混沌,混沌散发着盈盈光蕴,飘飘渺渺,若即若离,若隐若现。
混沌里站着一个人,一开始看不清模样,待到模糊渐渐清晰,混沌趋于平稳后,见了一老人家。
老人家穿着一件寻常的白衣。
那白衣上,没有任何的装饰,浑然一色。
白发束头顶,白须落胸前,那张百岁老人的脸上,却不见半点褶皱与斑点,眼眸深邃,比之星空更甚。
老人家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却就于天地间写下四个大字。
仙风道骨。
这是一个老头,却也是一位老神仙。
老神仙站在许轻舟的身前,一手捻白须,一手负身后,深邃的双眸看着少年郎,面容看不出喜怒哀愁苦,平静如水。
正如此时清风,不急不慌,不焦不燥。
却是自言自语道:
“小舟啊,莫要怨我,你命中当有此劫,今日只是劫起,若是过不去这道坎,未来大劫接踵而至,你断无生还可能——”
老人家的话音很轻,虽无波动,却还是能感受到属于它的担忧。
千年相伴。
吵吵闹闹,书生少年总归和他以前祂遇到的人都不一样,至于哪里不一样,老人家也说不上来。
兴许只是相处的太久,又或者是那一声声义父叫的太真,他也入戏太深,真把这位既幸运又倒霉的少年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总归。
很多事情说不清楚。
他欣赏少年的心性,从未曾怀疑过少年的优秀。
虽然看似平平无奇,可平平无奇的少年郎,却有着世人不曾有的心性。
少年书生有耐心,亦有恒心。
从不顺从命运的摆弄,不屈服环境的恶劣,不低头于困难的重压——
早已超越大多数的同龄人,甚至隐隐能压过大多数的老家伙。
但是。
于此时对上一位上古的魔神,在祂看来,多少有些时运不济,命途多舛的之感。
虽说二者于梦境中,境界这道天堑会被填平。
可是魔神一念却早已有了千万年岁月的沉淀。
比之许轻舟区区千岁,当是萤火皓月之别。
少年为萤火。
魔神为皓月。
眼下,少年是小胜一手,来了一招将计就计,釜底抽薪,可接下来,破开梦魔的梦境才是他要面临的最大考验。
极难。
宛若登天。
因为人性本就经不起考验。
就连祂也不敢臆测,少年是否能胜。
可是这总归是少年自己的选择,他总归要自己去面对。
若是能胜,便是凤凰涅盘,鲲鹏展翅,龙入深海,此后必将一飞冲天。
若是不能胜——
老神仙突然叹了一口仙气,轻轻摇头,低声呢喃。
“也罢,也罢,若是你败了,老夫管上一管,也能保你一命,不过余生,便就做个俗人吧,切莫再染天机之事了。”
小小魔神,于祂而言,应如蝼蚁,弹指可灭。
可是少年若要走那条路,一切就得他自己来。
否则。
趁早回头,对祂,对许轻舟,都是一件好事。
————
“许轻舟,你在发什么呆呢?”
一道清丽的声音惊动了少年书生,慕然回神,入眼一切,焕然一新。
花市灯如昼,人约黄昏后,
烟月如灯中蓦然回首,车水马龙擦肩而过,许轻舟看到仙,就坐在小桥头,手里抱着坛酒,蹙着眉头,看着小小少年。
“仙?”
“来啊。”仙说。
许轻舟不知何时,又穿上了那件白衫,向前迈步,借着夜市灯火慢步上了小桥头。
耳畔喧闹,长街人来人往,唯独此桥不曾有人。
夜深沉,烛火黄。
许轻舟来到桥头,坐到桥头,看着桥下,花灯随水,许下一愿,向远漂流。
抬头远望,画船七色,长街如昼。
风流才子舞扇吟诗,绰约仙子迎风而立。
小小稚童跑街绕巷,七旬老叟叫卖声声。
“许轻舟。”
“嗯。”
仙偏着头,问:“怎么,看你不高兴?”
“没有。”许轻舟淡淡道。
仙伸手递过一坛酒,“那...喝酒。”
许轻舟接过,却并没有喝,只是将酒坛放在双膝之间,余光看着束发高悬的姑娘。
“看着我干嘛,没见过仙子?”
许轻舟轻声一笑,莫名的问道:“你还好吗?”
仙轻蹙眉头,怔怔道:“莫名其妙,我就坐在你面前,你觉得我好是不好。”
许轻舟仰望星辰,今夜明月繁星,却终究敌不过天幕下的万家灯火。
而万家灯火却又比不上身侧姑娘。
书生把弄着手中酒坛,轻声道:“十里长街市井连,明月桥上看神仙——”
仙听闻撑着下巴,玩味的望着书生,调侃道:“看的是神仙,想的肯定不是神仙。”
许轻舟微微侧目,深深的看了姑娘一眼。
仙继续道:“说,是不是又在想你家那夏蝉姑娘了?”
少年书生没有否认,举坛喝了一小口,烈酒入喉,醇香扑鼻,可许轻舟却终究食之无味,低声道:
“你说的,对也不对。”
“什么意思?”
少年书生目不斜视,轻声道:“想夏蝉姑娘,也想神仙!”
仙微微错愕不语。
少年书生看着远方,突见烟火冲天而起,绽放漫天风华,点亮大半夜空。
小小的桥头。
轻轻的晚风。
神仙的姑娘。
绚丽的烟火。
可惜。
终究只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梦,即便不愿醒来,那又如何,许轻舟缓缓的闭上了双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吐出。
“嘶!”
“呼——”
耳畔,烟火绽放的爆炸声,长街市井的喧闹声....一切一切,渐行渐远,直到最后彻底消失,再也听不见时。
许轻舟睁开了眼。
光没了。
世界一片灰暗,像是朦胧在了灰色的雾中,手中空空如也,身侧亦是空空如也。
身上还是
无风也无月,只剩寂静无声,却又听耳畔嘶嘶鸣叫。
书生舒展眉梢,站起身来,凝视茫茫无边的世界,眼中闪过一丝精芒,低声道:
“那就开始吧,看看你我,究竟谁才是猎物,谁才是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