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萼闻言道:“启奏陛下,臣只愿陛下知臣之心即可。”
朱厚照坐下来道:“且起身,卿这样说不好,我原同前户部尚书侯观,现户部尚书秦金皆言之,得君臣之间长久为美,今日卿在这里,朕仍是这样说。”
桂萼起身后听闻皇帝这般说,内心久久并未平复的心更激动了起来,于是深深一拜道:“陛下识臣,臣岂能不粉身碎骨以报陛下。”
朱厚照笑道:“你看,又说胡话了。卿只管做事,想来朕的恶名早已朝野皆知,不外乎在得罪谁。”
桂萼闻言心中大定,面前这皇帝大是大非上还是清楚的,不管怎么样,只要皇帝想保一人,这个皇帝还是言而有信,说保就保的。
念及此又想到去年沸沸扬扬的和平册,心中更加笃定这种想法。
朱厚照笑道:“卿且回去,好好办差。”
桂萼便叩头而退。
朱厚照独自坐在御榻上,心中也是感慨万分,说句实在话,自己和桂萼的对话,其实内心也是极为激动,但是自己克制住了。
太祖高皇帝制订赋役黄册。全国率以一百一十户为一里,日常公务均由里长负责,譬如催办税粮、军需,协助覆实田土、劝农等正役。
大明以此为据实行“任土作贡”之制,即各地依据出产,定期进奉朝廷的制度,譬如这个地方产茶,那么就进贡的茶即为“贡茶”。
起初还好,到了仁宣之时,土贡的数量日益增加,已形成对里甲人户的沉重负担。按照赋役制度,他们还需要在衙门充当差,并分担公费的开支。力役或公费开支,百姓生活压力逐步增加,因为负担不起,就逃,就躲。就成了桂萼口中闾里空虚的现象。
同时朱厚照从桂萼口中得知,不仅仅是桂萼本人,顺带其他府县之官也纷纷效仿,只是碍于官豪之族,效果没有成安县的好,这说明什么?说明地方上的实干派是身体力行的想要解决这动摇国家基础的问题的。
说明基层部分有识之士是认可改革赋役之法的。
没有动力的人是高层,勋贵,勋戚,高级军官这些人。
桂萼的口中隐约的透露出里甲黄册的弊端,黄册本是每户的人丁事产,是政府征收赋税和佥发徭役的依据,但是人户为了减少赋税额和逃避徭役,不惜以身试法,试图把它破坏。
不仅如此,地方上的贪官污吏门、里长门,为了贪图钱财,谋取利益,经常黄册造假,科敛害民,或者勾通大户,隐瞒作弊。
百姓为什么会隐漏田地?主要是逃避赋役,为什么要逃避徭役,主要是因为徭役不公平。
大明佥点徭役的方式,除了极少且固定的役目,如马户就是按照当役者之粮额佥定外,大都采用杂泛差役,即“照人户所分之等,不拘一定之制,遇事而用,事已即休”。
这种方式就给了吏书极大的操作空间,譬如因为差役是临时安排的,如果需要该户差役,那么该户就要立刻应当前去差役。即使在农忙时节,也要应对差役。
由于杂役皆出入于里胥之手,且官员是科举仕途的,对待这些循吏,监督也是不够,结合编役不拘一定之制,那么里胥就能作弊并接受贿赂和嘱托,放富差贫。
人户逃亡,那么税就没人交了,可是一县、一府之粮税是固定不变的,官员为了应对粮税,就采取摊税的方式,摊到余下里甲人户身上。
接着就是徭役另一个不公平的原因,就是桂萼口中的优免,大明朝的军户和官员、功臣人按照规定,自身拥有的田地免除部分税,对于丁身则免徭役,于是百姓为了逃避差役,往往把田土诡寄于优免户内,使承担杂役的田土日益减少。
于是在多种因素下,形成了恶性循环。到最后全面瓦解,结合天灾人祸,造成了社会的全面坍塌。
搞明白了这些事,朱厚照心里觉着就有底了,但是压力也更大了,这是要对金字塔尖尖上的人动刀子,自己恰恰就是尖尖的尖尖!
朱厚照发现自己的面前是好几座大山,竟生出了干脆不做了,管他嘞,自己来该吃吃、该喝喝,把接班人培养好,让他去做也挺好。
但是自己不甘心啊,凭什么好处都被你们占了,想起来皇庄的那些事,朱厚照就气不打一处来。
正在纠结之时,陈敬站在帘子外道:“主子,成国公家来人了。”
朱厚照闻言道:“谁?”
陈敬道:“是成国公家大爷朱麟。”
朱厚照闻言道:“传他进来。”
片刻后朱麟进来便跪下大哭道:“启奏陛下,臣奉父命,前来请医。”
朱厚照闻言皱眉道:“在这里嚎啕大哭什么,仔细着说。”
朱麟哭泣道:“家父昨夜忽然病倒,请了太医诊治,皆束手无策,臣请陛下将恩,遣太医院吴杰到府诊治。”
朱厚照闻言眉头皱的更深了。
而陈敬立于一旁更是侧目,心中骂道:“你他妈开什么顽笑,让吴杰来给你老爹诊治。”同时心中却是后悔,应该在外面问清楚的。
朱厚照望着趴在地上依旧不停抽泣着的朱麟,心中不禁一阵唏嘘。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了曾经那个遥远的时刻,那时的他尚未穿越到这个世界的未来。
犹记得那一天,他站在医院重症监护室(IcU)外,对身处重症救护室的父亲也是束手无策,当时只感到无助和绝望。而当医生递过来那张决定父亲命运的纸张——放弃治疗并同意出院的协议书时,他只觉得整个世界都仿佛凝固了一般。那是他做为家族长子必须要面对的情况。
自己颤抖着手试图握住那支笔,但无论如何努力,手指就是不听使唤,根本无法握紧。好不容易握住了笔杆,可那剧烈抖动的手却使得笔尖根本无法在纸上留下清晰的字迹。那一刻,他深切地体会到原来自己的名字竟是如此难以书写,每一笔每一划似乎都承载着千斤重担。而眼泪模糊了双眼,根本止不住。
如今看到眼前这同样悲伤无助的朱麟,朱厚照内心深处的那份同情被瞬间点燃。他转头看向身旁的陈敬,话语低沉又带着一丝怜悯说道:“陈敬,去太医院一趟,告诉吴杰,让他去成府一趟。”
陈敬见此忙道:“万岁爷,不如再另选其他太医吧。”
朱厚照道:“人命关天。”
陈敬闻言连忙跪下道:“主子,国家有制度,这不合规矩。”
朱厚照道:“有甚规矩,去吧。”
陈敬闻言又要再谏,见皇帝态度坚决,只得叩头而出。
朱厚照对着朱麟道:“你且回去,好好照顾成国公。”
朱麟领命又是叩头,这才退了出去。
朱厚照见朱麟虽低着头,但是脸色淡白,脑海中忽然想起来一句话:望之不似长寿之人。
守在殿中的张宗说见朱麟快步出去,心中不免暗骂道:“你他妈整日花天酒地,想不到还想着你爹!”忽然间似乎明白了什么心中再骂道:“你他妈的为了富贵真是什么事都干的出来。”
看向帘内心中更是生气道:“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有那么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