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动弹的孩子小声的哭泣,可惜的是,他的哭泣声不会博来同类的可怜,而是渐渐的与长期桑徘徊在地牢里的声音有了共鸣。
“梅森,你害怕吗?”
“你一定很痛苦吧?”
“梅森,我知道的,这很疼。”
“我的皮肤被剥走了,他们为我套上动物的皮毛。”
“他们打断了我的腿,让我成了动物一样在地上爬行。”
“他们把我的身体与鱼尾缝在一起,将我放进水里,等我皮肤溃烂后,再把我丢进垃圾堆里。”
“梅森,你想复仇吗?”
“梅森,你想复仇的吧。”
“把身体给我们,我们可以为你复仇。”
梅森听着那些孩子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他由一开始的后怕,到了后面,竟然慢慢的习惯了。
他常年被关在地牢里,唯一能看着的只有墙壁上的那一点点小小的烛光。
也许那些声音不过是他内心里孤独与怨恨气息的投影,只是他的幻觉,又或许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幽魂作祟,直到在那么一天里,他竟然能够站起来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谁,又能够算是谁,太多太多的痛苦记忆折磨着他,然后这些记忆汇聚在一起,拼凑成了一句话:
“杀了他们吧。”
在火光之中,每一个见到他的人开始尖叫,他们叫着他是魔鬼,再慌忙的逃离,又被火焰吞噬。
到了最后,他看了玻璃窗里的自己。
小小的身体在火焰里穿行之时已经被烧得血肉翻滚而焦黑,他却并没有感受到疼痛,手上拿着的那点燃一切的火把在告诉他,是他点燃了一切,并且也点燃了自己。
在被火焰烧焦的人们的尖叫声里,他看着镜子里陌生恐怖的自己,慢慢的,他用沙哑的嗓子也尖叫出声。
在长久的岁月里,他与不成人形的自己作伴,也曾经尝试着呼唤那些曾经在黑暗里出现的声音,但并没有声音回应他。
所以他又在思考那个问题。
他是谁呢?
他还能算是谁呢?
他好像是梅森,却又好像并不只是梅森。
再后来,他忽然又觉得这个问题也不重要了,更准确来说,是什么都不重要了。
他渐渐的丧失了人类的情感,高兴也好,伤心也罢,所有的一切都不再那么重要,只要是踏进废墟的人,他们能够付得起代价,他便会帮助对方完成心中所愿。
当然了,也不是没有人在愿望实现后,想要逃脱代价的,不过这些人通常都成了马戏团里用来表演的野兽。
对于他而言,亲情这种东西也丝毫不重要,所以哪怕是看到西蒙的死,他也只觉得很无所谓。
弗瑞德似乎已经丢掉了所有人类的情感,可是楚湘说喜欢他的时候,他会不知所措,她说要为他生下孩子的时候,他会激动的无法自抑,还有现在,当感应到楚湘踏进了那个埋藏着众多尸骨的废墟之地时,他会害怕。
弗瑞德太害怕了,他跑的太急,脚步不稳,踉踉跄跄的摔倒在地,石子划破了他脸上的肌肤,即使油彩再重,也掩盖不掉缝隙里那可怕的,被高温烧焦的血肉。
衣服上的小铃铛被树枝挂到,在他摔倒的时候,“叮当”几声,铃铛掉在了地上,滚落在了前方,落在了女孩的脚边。
那是一个披着白色袍子的女孩,她一手牵着马儿的缰绳,慢慢悠悠的走到了这儿的林间小道,然后停住了步子。
“哎呀呀,这是哪家的小可怜?居然摔在了这里。”
在夜风之中,她摘下了兜帽,露出了漂亮鲜活的面容,黑色的眼眸里灿若星辰,扬起的唇角笑意盈盈,在黑色的夜里,马匹上的唯一一盏灯幽幽散发着光芒,也照亮了她的存在。
弗瑞德呆呆的抬起脸,怔怔的看着女孩。
楚湘松开了抓着缰绳的手,迎着黑色的夜风往前几步,蹲下身来,伸出白皙干净的手,拭去他脸上的灰尘,自然也沾到了他脸上乱了的油彩。
她的指腹小心的避开了他面容上被割破的伤口,轻柔的力道,明明没有触碰到他的伤口,却让那裂缝下在蠕动的焦黑奇异的得到了安抚。
“湘湘……湘湘……”弗瑞德慌张的抓住了她的手,从肌肤相触里得到了力量,他终于能够爬起身子,然后把她抱紧了怀里。
他的状态很不好,身体在不自然的发烫,宛若能烧破肌肤,将最可怕,又最残忍的一幕暴露在她的眼前。
那个多年前就放弃的问题又冒了出来。
他是谁?
他能成为谁?
他会是她爱的那个人吗?
但是,现在的他却连人都算不上。
楚湘抬起手捧着他的脸,笑着问:“弗瑞德宝宝,你是摔疼了,所以需要我的抱抱来安慰吗?”
轻松的语气,轻快的笑容,在她的眼中,他还是那个最普通的恋人,就和以前没什么两样。
弗瑞德呆呆的看着她,从她黑色的眼睛里,看到了丑陋的自己,他捂住了自己的脸,难堪的说:“别看我。”
“为什么?”
他呢喃,“我不好看。”
何止是不好看?
简直是恶心。
楚湘拿开了他的手,不给他躲闪的机会,又捧住了他的脸,她凑近了,仔细的看了他很久,久到弗瑞德眼里的雾气越来越多时,楚湘笑了。
“不会呀,我的男朋友很好看。”
她说:“你的眼睛是碧绿色的,像是生意盎然的森林,你的嘴唇是红色的,像是挂在枝头的苹果红,还有你的声音,像是林间里吹过的风拂动水面,轻轻的,荡漾在空气里。”
她弯起了眉眼,笑颜如花,“更重要的是弗瑞德的存在,五彩缤纷,就像是春天一样呢!”
楚湘再凑近,碰到了他的鼻尖,也锁住了他翠绿色的眼眸里的那一场将要落下的春雨,她轻笑出声,“弗瑞德,你都不知道我觉得自己有多么幸运,我可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抓住了春天的人!”
弗瑞德失去了思考能力,然后,是身体里冒出来的强烈的痒意唤回了他的神智。
他觉得身体很痒很痒,尤其是那道伤口,更是痒的尤其难受,他的手去抓自己的脸,被楚湘抓住了。
弗瑞德手足无措,接着,他看到了恋人眼中的自己。
那焦黑的伤口里,正在一点一点的冒出了陌生的鲜红色。
宛若焦土,正在重新恢复生机与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