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沂蒙委托了中介办理出国留学手续,他的计划是先留学后定居,要求越快越好。办理完辞职手续,在等待出国的时间里,他回到了沂蒙山老家,一个给了他名字的地方,与大姑一起生活在父亲修建的,爷爷奶奶曾经生活过的院子里。
忽然的家庭变故,让他成熟了一些,不仅接受了农村的生活方式,还感觉到了悠闲自在。每天学一段时间英语后,他到村里散步,听村里留守的老人讲他父亲的光辉往事。
潘志钢是这个靠近县城的山村里考出去的第一个大学生,自从他开了头,就像打开了水龙头的开关一样,村里的孩子考上大学的越来越多。村里人对潘志钢有一种天然的感激之情。尤其是他出钱为父母修建了村里最好的房子后,更成为村里年轻人的模范人物。
潘沂蒙经常想,他本来就应该是这里的孩子,童年的脚印应该印在这里,但是他来得很少,怕冷怕热怕洗澡不方便。晚上他用父亲安装的太阳能热水器出来的热水洗澡时,他想,父亲能为父母做到的事情,他做不到,父亲为他做到的事情,将来不知他能不能为儿女做到。
晚上睡不着时,潘沂蒙坐在院子里看星星,他想体会父亲对家的感受。上大学之前,他很少回老家,上大学之后,每年春节父亲强制性带他回老家过年,他跟张蓁蓁在微信抱怨,张蓁蓁说他“你可有点儿人肠子吧,那是你爷爷奶奶。”大二时,张蓁蓁考上大学,父亲让他追求张蓁蓁,他约张蓁蓁吃饭,张蓁蓁直接回绝他,嫌他幼稚无趣妈宝男。当时他很不服气,认为张蓁蓁看不起他,父亲离开后,他看到了一个只会哭闹的母亲和一个无能为力的自己,以及乱糟糟的姥姥一家。
那么强大的父亲撑不下去了,他困惑迷茫,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继续接下来的生活。父亲委托的律师找到他,转告父亲给他的建议,拿着分到的一半财产出国,远离姥姥一家人,不要被他们道德绑架,更不要被他们一家人吸血。
在等待签证的两个月里,被大姑照顾得无微不至的潘沂蒙胖了两圈,他恋恋不舍地离开大姑,告诉大姑一定会回来看她。
拿到签证后,潘沂蒙找到庄敬,说想见父亲一面,庄敬说不知道潘志钢在哪里,给了他律师的电话。
潘沂蒙没想到父亲不见他。不见就不见吧,他从来不是一个听话体贴的儿子。父亲工作忙到一个月二十多天出差,回到家每次检查作业,都会揍一顿,母亲溺爱他,舍不得他吃苦,在一严一松拉锯的过程中,他学会了两面三刀,当着父亲的面是一个样子,当着母亲是一个样子,在学校又是另外一个样子。
见不到父亲,潘沂蒙离别的情绪舒散不开,打电话约张蓁蓁吃饭。张蓁蓁带着李自扬、张君牧一起来的,他们四个经常一起在大公集团一楼的小会议里写作业,一起玩三国杀,算是一起长大。他最大,张蓁蓁和张君牧同岁,李自扬最小。正在上大学三年级的李自扬恭喜他出国,说自己是不会出国的,大学毕业就去姥爷的酒店工作,准备接管家族产业。张蓁蓁创办的幼儿园准备就绪,坐等九月招生,张君牧在大公集团柬埔寨分公司工作,每个人都走上了自己的人生之路。
张君牧讲自己在柬埔寨分公司工作的经历,骂领导无才无德,说以后实在混不下去了,就投奔李自扬。四个人聊得热火朝天时,李自勤走进来,抬起手腕指着手表,向张蓁蓁示意时间。
看着张蓁蓁坐车离开,潘沂蒙第一次认同了父亲的眼光。张蓁蓁,真的很好。
听说潘沂蒙出国日期定了,庄敬找到律师,想给潘志钢打个电话。律师拨通后递给他,听说潘沂蒙出国要走了,潘志钢说很好,只要不和付小金一家绑在一起,潘沂蒙的人生就错不了。他给大姐打过电话,大姐夸潘沂蒙懂事了。
付小金不会开车,潘沂蒙出国走那一天,庄敬和陈白和开车把他送到机场。
潘沂蒙下车后,把母亲拉到一边,嘱咐她:“妈妈,你不会开车,就把车卖了吧,舅舅开着车,保险维修都是你出,万一出了事故,责任和赔偿也都得你担着。”
付小金眼里都是泪:“你舅舅不会让卖的。”
潘沂蒙皱起眉头:“妈妈,你悄悄找个人,把车开到二手车市场直接卖掉,不要让舅舅知道就行了。”
付小金抓着儿子的手:“蒙蒙,你告诉妈妈实话,爸爸有没有另外给你钱。”
潘沂蒙失望地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儿:“妈妈,你多保重吧。没事儿跟着晓佳阿姨练练瑜伽,或者跟庄敬阿姨一样多读书。”
付小金摇摇头:“你姥姥让我到你舅舅的超市帮忙,我哪有时间啊。”
潘沂蒙实在无奈,叹息了一声说:“妈妈,过你自己喜欢的生活,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已经五十多岁,不用再听姥姥的话了。”
付小金一脸迷茫,不知道五十多岁和不用听姥姥的话之间是什么关系。
转过身,潘沂蒙的眼泪流了下来。这一刻,他更加理解了父亲为什么一定要让他出国,是不想让他跟母亲一样烂在沼泽里,有人拔都不愿意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