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却说这头,南枝眼见着船停进码头靠了岸,可转运司的小吏上上下下跑了个遍,就是半句不提放行之事。
“天爷啊!这帮子人上了船什么话也不说,只叫咱们等着。
想来是那转运司的人见这船上出了命案,便就拿乔起来,想要孝敬银子使——”
船主人急着去送货,脑门子上的汗珠儿就没擦干过,他忙附耳在南枝跟前小声道:
“大人,大人,您可不能抛下老汉不管啊,俺这船上还拉着鲜鱼,若是再不叫伙计运上去,那可就臭了卖不上价啦!
您是官身,能不能同那位官爷说说,先叫咱们靠边上岸。
事后无论红封还是孝顺银子,半个子儿都不会少了您的!”
“对不住,竟是我连累了你们。老人家先莫急,我这就去问,瞧瞧到底是什么章程。”
南枝心知船主人八成是病急乱投医,对着她这个外来的小官求起了情,但却并没推脱,只去寻那领头的转运吏。
那转运吏自一登船,便寻人搬了桌椅,煮了壶茶坐下来慢饮。
好似全然不觉周边嘈杂,只顾着品茗一般。
“这位……小大人。”
那转运吏瞧着年过四旬,生的相貌平平。
可其待人接物却甚为圆滑,瞧着南枝向自己走过来,便放下手中茶盏,挂起笑客气道:
“在下转运司漕运衙门转运使莫不为,负责汴河码头一干漕运事宜,不知阁下是?”
南枝也不客气,开门见山道:
“莫大人,我乃西北路镇妖观下辖四等缉拿使,奉命办案入京。
这妖道拐人已经被我就地正法,船上的皆是些无辜百姓,为何还不放行?”
一听南枝是不过是个四等镇妖使,莫不为脸上便不免带了些轻视。
“这个嘛……本官执掌这码头大小事宜,听这船上之人说,有妖人作祟,以邪术变人做羊,祸害百姓。
虽然此人已经服诛,可难免不保这船上还有其他同伙,还是查验过身份,再放你们上岸,才更稳妥些。”
莫不为手里捧着茶盏,眼睛却盯着码头方向,笑呵呵道:
“不过不用担心,我方才已经叫人知会镇妖司同开封府衙,想来他们随后便到。
本官这也是为了给汴京百姓一个交代,想来南缉拿也该体会我的难处啊。”
话说到这,他本以为对面那个镇妖使会出声反驳,孰料对方听后却只点点头,便转身离去。
这么好说话?
莫不为有些惊愕,手里茶盏将放不放。
从前他遇上的镇妖使,先不管官品如何,但凡有些本事的,那眼睛都恨不得长到天上去。
谁知这个倒还讲些理。
当真是稀奇。
就是生的丑陋,实在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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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枝问明缘由,得知对方并非有意为难,并且还报了官,也就不再多问。
她转头去取背包里的补血丹,化成一锅水煮了分给众人喝。
——那二十人被马三邪术所害,数日滴水未进,吃的又是草料苦叶,身体自然元气大伤。
加之他们又在船上颠簸了好几日,几个孩子都生了病,全靠南枝拿补血丹化了水才救回性命。
有个孩子十分可怜,叫马三虐待的头大身子小,跟蔫巴巴的豆芽菜一般。
南枝见他可怜,便拿背包里的臭豆腐出来哄他,可刚伸手,就见忽得从旁边探来只纤细白嫩的手——
“嗯……殷娘子炸的豆腐,纵使过上百年千年,竟然还是这个味道哩!倒也真是古怪。”
手主人捏了块臭豆腐扔进嘴里,一双美目不住地在南枝身上扫过:
“你就是那个从西北路方向来的四等镇妖使?唔,你这黑漆漆的模样……你真的不姓包么?”
南枝先是一惊,随即才看清对方的模样:
原是个极貌美的少女,紫衣红披,就这么蹲在船身扶手之上,随着她的动作,腰间紫藤金铃叮当作响。
但这些都不重要。
对方居然认得这是【殷娘子牌臭豆腐】!
游戏道具的名字南枝从没跟人分享过,眼前未知的少女为什么会知晓?
“在下西北路镇妖观下辖四等缉拿使南枝,定远人士。
姑娘是什么人?瞧着你这身装扮,莫不也是镇妖司同袍?”
南枝心中警铃大作,立刻后退一步,藏在背后的右手掐诀念咒,但有不对便随时动手:
“只是我却听不懂你说什么,这不过就是普通炸豆腐,若你喜欢,拿去吃便是。”
游戏系统是她的底牌,绝对不能有第二人知晓。
怀璧其罪的道理,南枝从前就晓得了。
“你姓南?”
那紫衣少女眨眨眼,眼里盛满了不可置信的疑惑:
“你怎么能姓南?你瞧瞧你这个模样,便是包大人自己生都生不出这般相似的第二个!”
南枝:“……”
什么生死危机,什么潜在威胁,都叫少女这一番插科打诨搅乱。
“我生来肖父,便是听姑娘这样说,想来,应当是家父与包大人外貌有些许相似之处吧。”
南枝没有掉以轻心,反而耐心解释:
“只是在下一届无名之辈,万不敢攀附包大人,还请姑娘慎言。”
“你真的不姓包?”
紫衣姑娘捧着那碗臭豆腐,惊异的神情不断变幻,最后视线落在南枝脸上,霎时间,她的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我不信。”
南枝:“……”
**
京中诸人,皆是见过包拯真容的。
其人样貌奇特,世无其二,便是当今官家都曾戏言,言及包卿断断不能生养女儿,否则女儿肖父,只怕这辈子都要遭人打趣。
徐紫从前还认真想过,若是那位包大人真的有了女儿,究竟是什么模样。
谁知道今天居然见着活的了。
但见眼前少女,身形高大,不似寻常女子纤细瘦弱,肩腰俱是精肉,混似虎样矫健。
一张黑面惹人注目,唯余两只眼睛还有些秀气,能瞧出几分温和。
尤其是那身通体正气凛然,从心底到眉心透出来的那股子劲儿——
这活脱脱便是包大人亲女嘛!!
“你不姓包?”
“我姓南,南枝。”
“没改过姓氏?当真是定远人士?你母亲真没去过泸州?没有改嫁过?”
“……家父与家母十分恩爱,请不要胡言。”
“我知道了!那你一定是捡来的!就跟昔年三藏法师一般,家中突逢变故,包夫人忍痛将才出生的婴儿丢入水中,最后叫一户好心人家收养!”
“我父母成婚数年才有了我,况且家中作屠户生意,也无仇家死敌。
哪里来的避灾遗弃,你这个猜测根本就是无稽之谈……还有你这故事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你自去瞧瞧,包大人自己都生不出你这样像他的!你一定不姓南!”
“有没有可能,现在男人还生不出孩子……”
这样的对话持续了十几遍,南枝终于没了耐心。
她迫切想知道眼前少女是从何处知道【殷娘子牌臭豆腐】,同时也想尽快抵达开封府。
可还不等她打断紫衣少女,就见码头前后有两批人马匆匆赶到。
一批年轻镇妖使,有男有女,清一色穿着镇妖使衣裳。
另外一波,则身穿皂服,为首的是个穿着大红官袍的俊美男人,身形高大,步伐矫健。
但看其脚尖轻点,整个人如同乳燕投林,纵身一跃便飞至甲板之上,几乎要让人夸一句,好俊的功夫!
男人一落地,眼神便不自觉落在南枝脸上,俊美脸上,一时间竟也写满惊诧非常。
他看人的表情十分专注,便是瞎子也能瞧出他心中的困惑和惊奇。
南枝干脆破罐子破摔,大喇喇道:
“在下南枝,定远人士,家里作屠户生意不认识包大人祖上也没人去过泸州我娘也不是改嫁,天生肖父,谢谢。”
男人愣在原地。
船上船下隐隐传来一片憋笑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