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见仙师。”田翠儿顿首一礼。
皇甫顺钧伸手虚扶了一下,点头问道:“你祖母怎么样了?”
几个月前,他赠给了此女一粒培元丹,就算其祖母年老体衰、时日无多,但毕竟只是区区的凡人体魄,想来只要顺利服下丹药,就必定能祛除寒疾,也许现在已经并无大碍了吧。
一提到祖母,原本性格倔强的田翠儿,霎时间却泫然欲泣。
“怎么了?”皇甫顺钧忙问。
倒是一旁的白茹怡望向方程,皱眉道:“方公子,刚才你想对这位姑娘干嘛?”
事到如今,方程如何不知田翠儿说过认识仙师是真的,于是连忙归剑入鞘,挤出一丝笑容回道:“没什么,这位姑娘前来拜访仙师,方某担心她一个人上山会有危险,所以就跟在身后护送。”
“是吧姑娘?”方程转过头去,脸色变得狰狞无比,威胁的意味十分明显。
皇甫顺钧面向田翠儿,轻声问道:“真是这样吗?”
先前还不惧生死的田翠儿,此时却没敢答话。
因为方程的神色让她不禁有些害怕。
犹曾记得,有一年夏秋之交,那是麦子成熟的季节,可村里却来了几个鲜衣怒马的公子哥,他们美其名曰游山玩水,却骑着高头大马在麦田里肆意践踏。
好几户人家的麦田,就这么无端被毁了。
那时,隔壁的老根叔因为看不过去,于是就举起锄头第一个站了出来,并招呼乡亲们共同出手制止,但谁曾想公子哥的身后,还跟着好几十个恶狠狠的家奴。
村里人见状全都止步不前,神色木讷地站在原地,一个个敢怒不敢言。
甚至有眼尖的村民还说:“这些都是富家子弟,就连县太爷见了都要礼让三分,惹不得、惹不得啊!”
公子哥们见村民如此忌惮,不免更加得意忘形,于是便以扫了他的雅兴为由,马鞭一指之下,命令家奴们一齐动手,将孤零零的老根叔团团围住。
一阵拳打脚踢过后,势单力薄的老根叔被打断了手脚。
如果不是因为庄稼人身体结实,恐怕那条命就得当场交代了。
可顽劣的公子哥,居然还命人点了老根叔的房子,最终才得以心满意足,在哈哈大笑中拍马离去。
手脚皆废的老根叔,最后闹了个妻离子散,彻底一无所有。
但老根叔咽不下这口气,一怒之下告到了衙门里去,谁曾想公子哥的父母早就用银子打点好了一切,在县太爷的故意判罚下,老根叔挨了好几十个板子后,被人当作一条死狗给丢出了县衙。
老根叔拖着半条命爬回了青龙岗,却只剩下了半口气,在某个凄风冷雨的夜晚,他独自卧在牛棚里,一声声的高喊:
“冤枉......”
“窝囊......”
“老天爷啊,你咋就净欺负老实人啊!”
就这一晚,老根叔带着不甘和愤恨,彻底没了生气,就这么离开了这个无情的世道。
时至今日,每每想起那些公子哥的狰狞嘴脸,田翠儿就难免心生害怕。
其实说到底,她只不过是个老实本分的乡下丫头,又怎么敢跟方程这样的世家子弟作对呢?
更何况,就算她不怕,可家里尚在襁褓的小弟,还有那个老实巴交的母亲呢?
所以迎着皇甫顺钧的目光,她选择了沉默,就这么一声不吭的站着。
锦衣华服的方程,见这丫头片子被自己拿捏住了,顿时得意一笑,随即抱拳道:“既然已经将这位姑娘安然护送至此,那么方某这就下山了。”
方程心里直呼侥幸,可刚要伸腿而下的时候,皇甫顺钧在背后冷冷地说了一句:“等等......”
“仙师还有何吩咐?”方程差点一个趔趄,心里跟着直呼不好。
皇甫顺钧脸带笑意:“本公子久居此地多年,一直没机会求证凡人的剑与我手中之剑,到底孰强孰弱,既然你也是个习武之人,而且还惯用剑刃,那不妨就与本公子比一比吧。”
“仙师说笑了,在下一介凡夫俗子,怎敢与您相提并论?”
“谁跟你开玩笑了!”皇甫顺钧冷眸以对,厉声道,“拔剑吧,谁输了,谁就顺着这条山道滚下去。”
直到此刻,方程的脸色变得难看至极,凡人之剑就算再怎么锋利,也断然无法与仙人相提并论,敢在对方的面前拔剑,那无异于是找死。
他自然知道对方这是在借故发难,意在羞辱于他,所以尽管心有怒气,也不敢拔出腰间佩剑。
皇甫顺钧一脸不耐,继续催促:“速速拔剑,莫要在女人的面前,失了风度!”
方程心头一动,冷不丁地望向白茹怡,一时间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他牙关一咬,竟真的缓缓拔出了腰间佩剑。
皇甫顺钧目光一凝:“还算是有点血性,可怎么就专做些欺良压善的勾当,滚下山去吧,别让本公子再见到你。”
方程两手下垂,尽显颓然之色,看情形对方并不会真对他出手,如此一来的话,他也就稍感安心了。于是他满脸沮丧,就要转身下山。
可皇甫顺钧不依不饶:“我说的是滚,你没听清楚吗?”
“你别欺人太甚了!”
方程扬起手中长剑,大有拼命的架势。
在云州锦宁府,他方家仗着有修仙者撑腰,各方势力都要忌惮一二。
他也因此嚣张跋扈惯了,试问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窝囊气?
“现在你也知道,被别人以势压人是什么感觉了吗?”皇甫顺钧朗声说道。只见他袖袍一挥,一柄青色小剑鱼游而出,略微抖动之后,变为了三尺青锋。
皇甫顺钧也不多言,当场一剑祭出,无边的剑气呼啸而来,就此化作一道长虹拍打出去。
方程目瞪口呆,看着迎面而来的剑气,本能反应之下就要腾挪闪躲,却发现脚下仿佛生根了一般,双腿根本不听使唤。
在剑气的倾轧下,方程无力抵抗,就这么被剑气拍飞了出去,“咕噜”滚下了齐云山。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只在眨眼之间便已完成。
皇甫顺钧收回“青帝剑”,对着田翠儿说道:“走吧妮子,带你去见我小师弟。”
甫一想起那个明眸皓齿的少年郎,田翠儿的脸上,不由浮现一抹绯红。
皇甫顺钧看在眼里,不禁暗中偷笑,随即问道:“对了,你怎么突然又来苍松观了,是你祖母的病还没有痊愈吗?”
两女一男顺着陡峭的山道,逐级向上攀登。
田翠儿眼噙泪花,语出惊人:“我是......逃出来的!”
“怎么了?”
皇甫顺钧和白茹怡同时回头,都略有些吃惊。
只听田翠儿继续道:“仙师赠药之后,我就返回了家里,祖母的病也在服下丹药后好转了起来,可父母对此都很不高兴,整天板着个脸,因为这就意味着家里从此又多了一张吃饭的嘴,而且他们还认为我性子野,大雪天的就敢往山上跑,今后就更不好管教了,所以就商量着以二十两白银的价格,准备将我卖给城里一个有钱的老爷当小妾。”
“可他们也不想想,那个老东西都已经是半截身子埋进黄土里的人了,就算真把我嫁过去,也用不了几年就会守活寡。”
“所以迎亲的那天,我赌气用剪子对准咽喉,打算以死逼迫,可在扭打的过程中,身体还很虚弱的祖母为了袒护我,竟被我那该死的爹一把推开,然后直直撞向桌角,最终磕破了头当场身亡。”
“因为祖母过世,城里的那个老家伙就觉得在迎亲的时候,闹出人命十分晦气,于是就抢走了我那该死的爹手里的银子,还说这门亲事不算数,然后带着迎亲队伍跑了回去,现在想起我那该死的爹眼睁睁看着到手里的银子,就这么没了的失落表情,倒还觉得挺可笑的。”
“我简单挖了个坑把祖母埋了,可恶的寒冬也跟着过去了,就在我以为一切都会过去了的时候,可你们知道吗?我那个混账老爹,居然还在盘算着怎么才能把我给卖个好价钱。”
“他跟一个大户人家谈好了价钱,准备把我给绑了,跟一个死了没多久,还躺在棺材板里的男人配阴婚!”
“哈哈......这穷人的命,其实有时候也挺值钱的,你们知道我那爹这次准备卖多少钱吗?不多不少,又是二十两,如果是我挑柴禾卖的话,得用个七八年才能挣到呢。”
田翠儿的语气中透着一股子悲凉,冷笑之余,眼角泛起了晶莹泪花,
“偏偏我那老实的母亲,还跟着来劝我,想让我服软答应,这样他们才能有钱去给小弟买吃的用的。”
“也许,这就是一个女孩的命吧,可我就是不服!所以心灰意冷之下,我又一次趁他们不注意偷跑出家门,实在是无处可去了,就想着来到了齐云山,打算拜入道观,哪怕是做个烧火丫头我也乐意......”
一口气说完了压抑在心里的话,田翠儿长吁了一口气,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皇甫顺钧没有说话,可脸上早已经露出凝重之色。
白茹怡听完以后,一脸的同情之色。
原来定南城流传着村民上山求救,得到了仙师赠药的故事,就是眼前的女子所为,可对方的身世也太可怜了。
想她白家虽不说是什么权势煊赫的名门望族,但也让她自幼锦衣玉食,不曾受过人间疾苦。
同样生而为人,命运为何却千差万别?
忽然间,皇甫顺钧叹道:“因此你就来了齐云山,所以才会撞见刚才的方程,而对方见色起意,才会暴起伤人?”
田翠儿终于点了点头。
“这么说来,我刚刚应该一剑宰了他!”
皇甫顺钧负手而立,不禁有感而发:“都说世俗间的老百姓有八苦,其中一苦便是无处伸冤,如同草芥蝼蚁,惨遭雨打风吹,如今看来果然不假。”
”唉,世间不平事何其之多,遇上了也是叫人同情啊......”
“皇甫公子过谦了,刚才你不就解决了一件吗?”白茹怡莞尔一笑。
皇甫顺钧摆了摆手,打趣道:“那是因为在下的实力摆在这里,所以才会轻易化解,可你们又哪里知道,修真界同样也靠实力说话,我等低阶修士如履薄冰,因为稍有不慎,就极有可能被人抬手灭杀。
“说起来若是哪天大道能成,在下可不介意斩尽世间不平之事......”
说到此处,皇甫顺钧楞在原地若有所悟。
只见他发尽冲冠,然后一步踏出,面向苍松观仰天长啸。
“师父,弟子悟了!”
清风拂山岗,天地融灵气。
这一日,在没有“筑基丹”辅助的情况下,道观二弟子踏入筑基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