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峭春寒,薄雾低沉,蒙蒙细雨如同离人的泪珠,纷纷从天而坠,最终镶嵌进无边绿野,引起了满地泥泞。
几簇紧收的野花,在东风中怯弱摇曳,始终没有迎来咏物抒怀的文人墨客。
斑驳的光影刻印在坚硬的磐石上,随着雨点的冲刷,逐渐展露出清晰的痕迹,那是属于年轮的记忆。
置身其中,听着入耳如丝的淅沥之声,心情也随之变得稀碎不堪。
苍松环绕的官道上,一队车马整齐静候,诸事均已安排妥当,只等一声令下,就能整装出发。
陡峭的山路间,老道士手持拂尘率先而出,众人紧随其后。
“封山大阵都启动了吧?”老道问道。
大弟子明旭点了点头,回道:“道观周围都已经用阵法覆盖,而齐云山则完全放开了。”
“那就好。”老道步履稳健,颔首道,
“如果不是被那死对头发现了为师的行踪,说不定咱们师徒还能在苍松观继续修行下去,但这样也不见得是什么坏事,能让你们及早见识修真界的残酷,不至于坐井观天,对日后的修行也是大有帮助的。只不过这一去,就不知何时能归了,或许不会再回来了吧......”
齐云山云雾翻滚,苍松观潜藏其中,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迎来归人。
二弟子皇甫顺钧撑着一纸油伞,与白茹怡并肩而行。
这时,身后的张九灵忽然说道:“白小姐,你身上有没有带银子?”
“有的,小仙师需要多少?”
“二十两就够了。”
“好的。”白茹怡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连忙招呼丫鬟瓶儿,从随身携带的包袱里取出了一个钱袋。
“多谢。”
张九灵接下钱袋,略微抱拳后,一下就蹿到了老道士的跟前,说道:“弟子刚想起来还有点私事要去处理,师父你们先行一步吧,我待会自会追上来的。”
“速去速回。”
“是。”
张九灵疾步如飞,转眼间就消失在了密林之中。
明旭颇感意外:“小师弟要去干嘛?”
皇甫顺钧乐呵呵笑道:“管他的呢,我们走吧大师兄。”
白府的车队早已恭候多时,一看到仙师们和自家的小姐过来,一个个连忙躬身行礼。
至于那位方程公子,据随从们说,从山上摔下来之后,遭受了重创,早就灰溜溜地滚回了锦宁府。
老道士和明旭坐进马车后,皇甫顺钧迟疑了片刻,并未立刻钻进车里,转而问道:“白小姐,你会骑马吧?”
白茹怡莞尔道:“皇甫公子是在小瞧我吗?白家以镖局为本,小女子虽不说自幼习武,但骑马射箭还是略懂一二的。”
“那就好!以世俗人的赶路速度,从此地前往锦宁府怎么说也得小半个月,一直待在马车里也闷得慌,不如你我骑马而行,共同纵览沿途风光,也算是人生一大趣事,不知白小姐意下如何?”
“皇甫公子既然有如此雅兴,小女子自当奉陪。”白茹怡双眸微亮。
随从牵来了两匹神骏异常的宝马,白茹怡干脆利落地一跃而上。
“出发!”
皇甫顺钧也翻身上马,马鞭一扬,只见两骑并排而行,走在了队伍的最前方。
......
与此同时,青龙岗的田间地头,绿芽冲土而出,稻草人迎风摆动。
俗话说“春雨贵如油”,趁着农耕的大好时节,庄稼汉们挥动锄头,卖力地翻弄着沉睡了一整个冬天的土地。
如果实在累了,他们就会停下来歇息,喝上几口土罐里的山泉水,然后聚拢在一块,蹲在田埂上“吧嗒吧嗒”抽着旱烟。
消疲解乏的同时,他们还顺势聊起了村里发生的新鲜事。
其实不外乎就是哪家婆娘身材有料,谁家的妮子该出阁了等等之类的话。
毕竟男人嘛,吹牛的时候,三句话不离女人。
这时,一个大步流星的少年郎,抱着一块玉枕突然造访:“各位叔伯,请问田翠儿家怎么走?”
庄稼汉们纷纷打量着少年,一个五短身材的中年人站出来,指了指前面:“往前再走三百米,村口那间最矮的茅屋就是了。对了,你应该是外乡人吧,到田老三家去干嘛?”
少年郎笑而不语,没有正面回答,只丢下一句“谢了”,然后就朝着中年人所指的方向快步前行。
庄稼汉们对此纳闷不已,不禁议论纷纷:“奇了怪了,这外乡人怎么给人一种成熟老练的感觉?”
“难道是田老三家的远房亲戚?也不像啊,如果真有这样的亲戚,他田老三还会沦落到卖女儿的地步?”
“哼!他们两口子好吃懒做,不但逼死了老娘,还要卖女儿,这消息如果传出去,给十里八乡的人知道了,咱们青龙岗可真就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对了,听说田老三家的妮子前些天跑了,到现在都还没找着,难道跟这个小伙子有关系?”
“那就不知道咯,算了,还是快快干活吧。”
议论声戛然而止,众人放下烟袋,又开始下地耕种了起来。
辗转间,少年郎来到田家附近,躲在屋外一棵老树后面。
此人自然是张九灵无疑,他看着墙体开裂的茅草屋,很难想象前几个月的凛冬,这一家子是怎么捱过来的。
这时,只听见屋里传来一阵话语。
“当家的,怎么办?翠儿真的跑丢了。”
“哼!老子就知道生女儿准是赔钱货,还是养儿子靠谱,如果被我找到了那死丫头,非得把她的腿抽断不可!”
“不就是配个阴婚吗?也没啥大不了的,还不用服侍男人,临了说不定还能分一份家产呢,这死丫头可真是不开窍。”男人越说越气,竟在里面摔起了东西。
一个稚气未脱的男童忽然喊道:“娘,我饿......”
“当家的,孩子喊饿呢。”
“知道了知道了,真是烦人,你就不会自己想想办法吗?”
女人打着哭腔道:“我能有什么办法啊,早知道啊,就不嫁到你老田家来了。”
“你再多说一句,信不信老子把你卖到黑窑子里去。”
“啪!”
一个重重耳光声传出,随即只听到女人在啜泣,同时还夹杂着稚童一阵阵地喊饿。
张九灵站在外面,脸上不由露出复杂的神情,有这样的父母可真是悲哀和不幸啊,田翠儿能够安然无恙地逃出家门,也算是脱离苦海了。
想起此行的目的,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随即从怀里取出一袋银子,透过窗户扔进了茅屋里,然后疾步转身离去。
“咣”的一声。
钱袋子不偏不倚,砸在了田氏夫妇面前的桌子上。男人猛然抓起一看,只见里面全是白花花的银子。
不多不少,整好二十两。
“银子!”
男人又惊又喜,连忙出门巡视了一番,却发现外面空无一人,于是就理所当然的,把这些银子都当成了天降横财。
“发财了发财了。”
男人满脸贪婪之际,女人拨开那些银子,蓦然说道:“这里面怎么还有一个纸条?”
“我看看!”
男人一把抢过来,却发现上面是两行小字,可他大字不识,具体写的是什么,那就真的把他给难住了。
男人小心翼翼地藏好银子,在数月之后才怀揣着字条,找到了村里的教习先生,从而得知了其中内容:
“白银二十两奉上,往后再无瓜葛!田翠儿留......”
而此时的张九灵,早就追上了老道等人所在的车队,向云州锦宁府急驰而去。
也在这一日,青龙岗的村民惊讶发现,容易让人迷路的齐云山,居然可以放心进入了。
只不过山顶浓雾环绕,依旧无法探测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