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彼得医生拿了出院单来让我签字。他说,今天12点以后,你可以出院。我们再谈两个小时。出院后,你每隔一天来我的诊所,秘书将和你约具体时间。
我问,为什么医院不让我知道妮可·斯密丝的消息,也不让我去看她。他说,没有哇,妮可已经醒了,你可以去看她。她醒来以后的第一句话就是为你说的。
她为我说什么?
她说,不是你的错。彼得医生的脸上掠过一丝得意的笑容,好像在说,你这小子运气真好!
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我重复着妮可的话,应该高兴得跳起来。不是我的错。这句话用英语表达时,唇舌齿都有固定的位置,我却因为嘴唇的颤抖、僵硬和麻木,最后失去控制,再也说不完整。我闭上眼睛,真想大哭一场,可是眼睛里干干的,欲哭无泪。我说,求求你彼得医生······
他打断我说,知道你想干什么。
让我去看她,上午的谈话取消吧!
他同意了,一把握住我的手,神情严肃地说,出院后,你必须按时服药。
一言为定!约翰把手重重地摇了摇,然后回病房换衣服,洗一把脸,一口气跑到电梯前。
电梯指示灯停在五层楼,迟迟不下来。我想自己跑上楼,走到楼梯口,又走回来。我劝自己耐心一点,不就是几分钟的差别吗?只要妮可没有生命危险,就是天大的喜事。
妮可被转到了普通病房,我拿着彼得医生给我的号码进了电梯。电梯的一面墙上有镜子,我把头发拢了拢,把衬衫的衣襟理整齐,领子扣上······电梯开门,我一路小跑。前面有一位清洁工正在拖地板,大声喊道,地上潮湿,先生,小心滑倒!约翰朝他笑笑,把跑步改成疾走。护士工作台里,有个黑人坐在屏幕前。我问道:423房间,我找妮可·斯密丝。她没有看我,用手向左边一指,说道,最后一间。
最后一间,约翰朝走廊的尽头看去,阳光正从窗口射进来,白色的环境像涂上金漆似的,辉煌闪烁。我把脚步放慢,一步一步认真地走去。走到门口,我站住,从小窗口朝里面张望。呵呵,也是两张床,只有一个病人,棕色的长发披在肩上,一条手臂上挂着点滴,白床单,白墙壁,妮可躺在靠窗的那张床上。
约翰轻轻地把门推开,蹑手蹑脚地向她走去。妮可,我们终于见面了。
啊,约翰!她大喊一声,另一条手臂从毯子下面伸出来,笔直笔直,在空中划了一个弧线。约翰俯身去抱她,眼泪忍不住滚出来。约翰说,我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
她也哭了,胸脯一高一低,泪水和我粘在一起。熟悉的体香熟悉的玉颈熟悉的肩膀和腰肢······约翰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对不起你啊,妮可,让你受苦了。
不是你的错,约翰。她一边哭一边说,你不知道我对酒精过敏。谢谢你叫了救护车,是你救了我。
妮可,请你原谅我的粗鲁,原谅我的坏脾气。
别哭别哭,是我把你给吓坏了吧?
没有,没有,亲爱的,只要你活着就好,下半辈子我当 的奴隶来赎罪。
你怎么能当我的奴隶呢?你是我的王子。她松开手臂,看着我笑了,可爱的睫毛上挂着钻石一样的泪花。
约翰抹了一把眼泪,坐上床沿,也斜了一眼她说,上帝让我陪你住医院。
你也住院了吗?出了什么问题?
噢,他们说在救护车到家以后,我昏倒了。我只住了一晚上,没事。
她抓起我的手臂,心疼地说,是我不好,把你累着了。
没有,没有,我挺好的,这次住院很值得。
很值得?查出什么病了吗?妮可瞪大了疑惑的眼睛。她的眼睛虽然显得疲惫,但是仍旧那么温柔和多情。那是一对诚实的眼睛,诚实的光芒来自纯洁的心灵。
我把心理医生的故事告诉了她。我说,你早就叫我寻找心理咨询,可不,这次水到渠成。
就是啊,你太压抑,发泄出来就好了。
心理医生的药片很管用,向你保证,妮可,我不会再发脾气了。
那好哇!妮可笑着说,你家里还好吗?太太回来了吗?
好,没事情,她昨晚来医院看我了。
没事就好。
中午12点钟她来接我回家。
妮可看了看手表,我也看了表,已经过了11点。我们的话就此终止了。她把目光转向窗外,眼睛里闪着泪光。
我会天天来看你的,我拿手纸为她抹眼泪。不料,眼泪越淌越多,把手纸湿透了。
亲爱的,别伤心了,一切都会好的。我给她倒了一杯水,扶她坐起来,靠在我的肩膀上。窗台上一个花篮,五彩的鲜花芬芳四溢。好漂亮的鲜花。我说。
麦克送的。他昨天在医院里一晚上没有回去。
是吗,麦克真够朋友。你家里来了什么人?
父母都要来,今天下午到。
要不要我去机场接?
不用了,已经安排好了。
医生给了我一个星期的病假,那个星期,早上我来医院看望妮可。下午去彼得医生的诊所。有趣的是,每到病房,都是妮可一个人,没有家属和麦克,也没有护士和医生。
我问妮可,你父母来看你了吗?
妮可说,我把上午留给你,他们下午来。直到你愿意见他们。
我说,我哪里敢见他们?他们大概恨死我了。
妮可说,没人知道我们的关系。我和你说一样的故事,是你喝醉以后拨错了电话,我去看你的。说完,我们俩咯咯咯地笑成一团。
我给她买了一丛红玫瑰,妮可把花瓶抱在胸前,闻了又闻,然后亲切地说,这正是我想要的颜色。瞧这病房,到处都是白的,太寂寞了。
我听后大吃一惊,妮可和我真是心有灵犀啊!
星期五的上午,约翰觉得妮可的眼神有点奇怪,笑容之下好像隐藏着忧愁。我便给她说珊珊的故事。出院回家后,我开始上楼和高坤她们一起吃饭。以前不爱吃西餐,现在什么都能吃。我接受彼得医生的劝告,不要自我封闭。
我说,珊珊长得好快,已经能说话了。米娅教她背诵中国的《三字经》。小姑娘见到我,便说:人之初,性本善。听得我大笑不止。
妮可听不懂,要我解释给她听。我说,那是中国人教育孩子的童谣,第一段是: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意思是:人刚出生的时候,本性原来是善良的.大家的本性是差不多的,只是因为受到各自环境的影响,于是彼此的本性就逐渐相差得远了。
妮可说,有道理!孩子渴望环境的认同。
我说,中国最古老的教育家是孔夫子。你听说过吗?
她说,知道,记得他有句名言叫:占着茅坑不拉屎。
哈哈,哈哈-,我笑得前仰后合。
妮可说,难道我说错了吗?我还是一个劲儿地笑,笑累了,倒在她的床上。米娅给我看过一个英文的三字经歪解,我照搬给妮可:
人之初,At the beginning of life,
性本善。sex is good.
性相近,basically, sex is nearly all the same in nature.
习相远。but it depends on how the way you do it.
苟不教,If you do not practice all the time,
性乃迁。sex will leave you.
教之道,during the way of learning it,
资以:专。the successful key is to make love with only one person.
妮可笑得大岔气。她往里边挪了挪,让我躺得舒服些。我.这和你的孔夫子语录属于一个水平。因为认识你后我的哮喘病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