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淡薄的云层,纷纷扬扬地落在了工作室的门口。这一天,对于约翰来说意义非凡,因为这是他来到这间工作室上班的首日。他特意比平常早出门一些,想要给新同事们留下一个好印象。当他提前 5 分钟抵达工作室时,心中不禁涌起一丝得意——自己果然还是挺守时的嘛!
然而,让约翰有些意外的是,当他踏入工作室的时候,发现麦克和汤姆竟然早已坐在那里。一时间,一种微妙的氛围弥漫开来。
站在门口,约翰的目光迅速扫过室内。他注意到里面有两个空荡荡的座位,其中一个显然属于他自己,而另一个则是妮可的位置。正当约翰稍感疑惑之际,汤姆满脸笑容地迎了上来,亲切地向他打招呼:“嘿,约翰!欢迎加入我们这个大家庭啊!怎么样,第一天来这里工作,感觉还不错吧?”接着又好奇地问道:“对了,刚刚过去的那个长长的周末,你有没有去哪里放松一下呢?”尽管这些问题只是些寻常的寒暄,但那真挚的语气却如同一股暖流,悄然淌入了约翰的心间,令他倍感温暖。
约翰微笑着回应道:“谢谢你的关心,汤姆。我觉得一切都挺好的。至于周末嘛,我就在家里休息了几天,看看书、听听音乐什么的。”随后,他礼貌性地反问起汤姆:“那么你呢?这个周末过得怎样?”汤姆兴致勃勃地回答说:“哈哈,我呀,带着孩子们去了一趟迪斯尼乐园!那可真是个充满欢乐和惊喜的地方!”听到这话,约翰不禁露出羡慕的神情,表示自己也一直想去体验一下那种梦幻般的氛围。
若是放在往日,此时麦克肯定会忍不住插话进来,而且话题十有八九不是关于激烈的球赛战况,就是某些引人瞩目的八卦新闻。紧接着,往往便是汤姆发表出与麦克截然不同的观点,两人为此展开一场激烈的辩论。然而今日,情况似乎有所不同。除了在约翰进门时,麦克投来一个意味深长、似笑非笑的眼神当作问候之外,其余时间里,他始终专注于手中那份报纸,仿佛完全沉浸在了另一个世界之中。整个工作室显得异常安静,只有偶尔传来翻页的轻微声响。这种异样的沉默,反倒让约翰感到有些不适应起来……
老板的办公室在隔壁,似乎不是坐班制,今天居然准时上班,而且到工作室来了。他的年纪并不大,大约50出头,和彼得医生差不多,但是,头发全白了,不染颜色。一个壮实的白人,喜欢把皮肤晒得很黑,黑得粗糙,好像刻上了历史沧桑似的,而且黑到眼睛周围一圈,因为戴墨镜的关系,与其他皮肤反差很大,白色的两圈看上去简直像京剧里的丑角一样。老板精明能干,无事不登三宝殿。
约翰,还好吧。他有力地握着我的手,另一只手拍在我的肩膀上,这是老朋友式的问候。
我还好。上星期在家看了许多专业书,创作大纲很快就要出来了。我知道老板亲自上门,关心我是次要的,主要是为了催成果。
好!他把两个大拇指都竖了起来。这在美国是加倍的赞赏。然后,他把我扔在一边,目光转向汤姆和麦克。
不是还有一个月吗?我保证按时交稿。汤姆说。
麦克,你呢?老板慢腾腾地走过去,站在麦克的背后。麦克没有回答。老板的双手搭在麦克的椅子背上,麦克顿时矮了一截。老板把椅背一转,好像在转驾驶盘一样,180度。麦克大概重200磅呢,这一转说明老板的臂力很不寻常。他们俩面对面地看着。老板什么也没有说,麦克低下头。
约翰看了看手表,半个多小时过去了,妮可没有来上班。
麦克,你怎么啦?你的脸色不对啊?老板说。我和汤姆都听见了,不约而同地转过头去看麦克。这时我才发现麦克的头发很凌乱,前额垂下来的发梢几乎要把一个眼睛遮住。我和汤姆同时说了相同的话:麦克,ARE YoU oK?
他这才把头发甩到后面去,但是,仿佛不想暴露他的表情,一只手捂住眼睛和鼻子,手臂顶在大腿上,另一只手垫在手肘下面,整个人弯曲呈虾状。我们听到很含糊很低沉的声音:妮可失踪了。
你说什么?老板没有听清楚。
他说妮可失踪了。汤姆帮他回答。
妮可不是住在医院里吗?老板说。
我的脑门上好像被击了一棒,顿时眼睛发黑。本来我想说,妮可度假去了,她会回来的。闭上眼睛,却看见今天刚进门时麦克那张脸,他的眼睛眯成一线,现在才明白不是微笑而是蔑视,他对我不怀好意。所以到了喉咙口的话被我咽了下去。
麦克回答老板说,她在星期五就出院了。
奇怪。老板抓了抓银白的平头,一面往外面走。我想他是在踱步,那双锃亮的黑皮鞋,走过去还会走回来。麦克说,约翰也许知道妮可的下落,这个周末他也不在家。呵呵,我浅浅一笑,对答如流,你说对了,我和老婆到海滩营地度假去了。我不知道妮可的下落。
好了好了,大家干活吧。妮可不会失踪的。
老板果然走回去,走到麦克面前,把他的椅子转了回去,一边说,你的论文得抓紧写。然后大步走工作室。正在他要关门的时候,麦克大声说道,我的论文已经写好了,今天下班以前,我会留在你的邮箱里。
好!老板立即站住,转过身来,古铜色的脸上容光焕发: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下期创作的研究经费已经申请到了。我的朋友们,加油哇!
老板的鼓励意味着我们将继续被雇佣,生计不成问题,但是好消息并没有改善工作室里的沉闷气氛。整个上午我们都埋头干活,但是,鬼知道效果如何?老板对妮可漠不关心的态度而且阻止我去看妮可。幸亏妮可活过来了,否则谁知道麦克要对我做多少文章?有他这样一个男人挡在我和妮可之间,我宁可逃之夭夭。
但是,她失踪了,什么线索也没有给我留下。麦克连说两遍“什么线索也没有”,激动得站了起来。他像老板一样,扶着椅背转了一圈,又转一圈。椅子矮下去了,
他再转回来,当玩具一样玩。突然,他停了下来,目光锋利地看着我,问道:我怕她另外有人了,不知道这个男人是谁?
我说,麦克,不要胡思乱想,耐心一点,妮可会回来的。
我以为就这样把他打发过去了。不料,他穷追不放地说,妮可不会是看上你了吧!我说,麦克,我是有妇之夫。怎么会呢?说这话时,约翰的背上已经冷汗涔涔。
我也是有夫之夫。他答道,妮可是不在乎这些的。
其实我应该说,既然你爱她,为何让她处于难堪的地位?你为什么不能好好保护她?给她安定和幸福的生活?但是我说不出来,因为这些话对我也完全适用,与其问麦克不如先问我自己。我突然觉得今天哪怕我有勇气和麦克争夺妮可,也不过是戴上了强者的面具而已,我们俩在骨子里都是懦夫。想到这里,我不禁对麦克产生了怜悯之情。原来他拥有两个女人,妻子强悍的缺陷可从善良的妮可身上得到弥补。现在妮可消失了,妻子对他便失去了意义,对于麦克来说,一个女人都没有了。
非常对不起,麦克,我能理解你。约翰走过去拥抱他。这个潇洒倜傥放荡不羁的风流男子,竟然哽咽无语,伤心地掉下了眼泪。
两个星期以后,一天下午,约翰的办公桌上,出现了一个粉红色的信封。这个信封并没有引起约翰的重视。是汤姆,首先惊呼:妮可来信了!他把信纸高高举起,在空中挥来挥去,另一只手里拿着粉红的信封。这时,我和麦克才发现,每个人都收到了妮可的来信,发信地址是葡萄牙里斯本的一家旅馆。妮可已经离开美国,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麦克看信以后,把信封往空中一扔,粉红色的信封几乎飞上了天花板,信封翻转着,像彩旗一样,越过中间的汤姆,落到我的脚下。麦克倒在写字台上,好像冻住了,一动不动。汤姆神采飞扬地说,葡萄牙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地方,哪天我带孩子去旅游,说不定能见到妮可呢。
这句话不知是刺激了还是激励了麦克,他“腾”地站了起来,夹着他的公文包出去了。我是在麦克走了以后才把信封撕开的。在这之前,我的手一直在哆嗦,我不得不把右手心覆盖在左手背上,一把捏住,捏得发麻生疼。我已经预感到要发生什么事情,因为我的信很厚,不是简单的告别。阅读这封信,对我是一种撕裂,妮可因我而离开美国,她在信中一再道歉,说她隐瞒了和麦克的关系而使我受到伤害。她说,如果你能原谅我,那么请来里斯本结婚,我会等你,等到你心甘情愿的那一天,不论等多少年。她还留下了联络地址。这是妮可给我的第一封也是最后一封情书,我把信锁进了抽屉。
从那以后,麦克一直没有来上班。后来老板说,麦克请了一个月的假期,外出旅游了。麦克一定去葡萄牙找妮可去了。听到这个消息,我无地自容,请假去葡萄牙的应该是我,我是真正的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