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徐望月深黯的眼底,他竟看不透她的情绪。
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裴长意微凉的手指触碰在她温热的唇上,徐望月脸颊绯红,头脑却越发清醒。
她冷冷地望向裴长意,语气里好像结了一层霜,“世子爷如今是以什么身份,问我这个问题?”
“陆遮在典狱司的案子还未结吗?与他有没有未婚妻有关?”
徐望月的态度噎得裴长意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他没有资格去关心他们的二人之间有没有婚约。
裴长意清越的嗓音透出沙哑,像是已然压抑到了极致,“我没资格关心他,那我呢,你心里究竟有没有我?”
一滴汗,顺着男人锋锐的眉骨滴落。
他终究是问出了口。
裴长意脸色紧绷,深浓的眼睫轻轻颤着,漆黑如墨的眸径直看向徐望月,仿佛燃着两团能燃尽世间一切的火焰。
徐望月握着衣角的手一顿,她迟疑了一下,慢慢地勾起唇,毫不惧怕地抬眸与他对视。
“世子爷又让我用什么身份,来回答你这个问题?”
徐望月唇角微微勾起,分明是在笑着,却让人清晰地感到一阵寒意,“世子爷还不清楚吗?我本就一无所有。”
“御史府不受宠的庶女,长姐可以随意践踏的自尊,还有一个永远入不了徐家祠堂的小娘……”
“世子爷说笑了,我有资格说这些话吗?我根本没得选。”
徐望月一边说话,低垂了眉眼,似乎又恢复了往日低眉顺眼的模样。
她没得选,从庶女出生,到现在她从来都没有选择的资格。
不过是随波逐流,苟延残喘罢了。
她鼻尖红红的,看起来有几分委屈,裴长意清淡的眼底一瞬间变得有些波澜起伏。
他内心挣扎,闭了闭眼,想要把她搂进怀中,却是没能伸出双手。
他想告诉她,将来你不会再受这样的苦。
可眼下的情况,他不管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唯有去做,尽他所能尽快去做,把他想要给徐望月的一切都送到她面前。
一种说不出来的心疼,从裴长意心底翻滚,汹涌地冲到他的咽喉处,堵住到让他发不出声来。
她对他而言很重要,非常重要,可他没有办法不顾天下苍生。
唯有先有天下,后才能有家。
徐望月缓缓抬头,眼底充满了隐忍和坚韧。
裴长意几乎没有办法想象这样一个柔弱的女子,这些年来在徐府到底受了多少委屈,才能养成她这样的性子。
他想看到她肆意地笑,肆意地生气动怒,恣意骄矜。
像徐望月这样的女子,本该如此明媚的活着。
而不是这般低眉顺眼,隐忍委屈。
哪怕她心中没有自己,待他将一切解决,他也一定要让徐望月过上这样恣意自由的生活。
徐望月深吸了口气,正想要开口,就见红玉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红玉从来都不是这般没有分寸的人。
徐望月神色一紧,“怎么了红玉,出什么事了?”
红玉顾不上裴长意在此,着急开口说道,“大姑娘让白兰来了。”
裴长意看着红玉如此紧张的模样,蹙了眉头,低垂的睫毛下是冷冽的眉眼,“为何如此紧张?”
白兰不过是徐瑶夜身边一个小丫鬟,竟能让红玉如此紧张?
可见平日徐瑶夜有多嚣张跋扈,欺负徐望月。
红玉一抬头,映入眼帘的便是裴长意芝兰玉树般的身影,夜色正浓,月光淡淡落在他脸上,他面上的寒光比月色更清冷。
“大姑娘说,让姑娘现在立刻就过去她那边。”
徐望月睫羽眨动,掩去眼底一掠而过的雾气,再抬眸,已是神色自若,“你可有和白兰说我累了,我明日再过去?”
今日中午长姐就让她过去一同用膳,她用老夫人做挡箭牌挡了。
晚上长姐竟然又来了,也不知道到底是有何大事,非要见她不可。
可越是如此,徐望月心中越是不安,这鸿门宴她实在不想去。
红玉满脸都是委屈,紧咬着下唇,“我和白兰说了,她也没有办法,说是大姑娘早料到了。”
“如果姑娘又寻了借口,就让白兰学给我们瞧瞧。”
红玉方才已经看过一遍了,心里又气又委屈,不知该怎么说。
看着红玉那个样子,定是没有什么好话。
裴长意下颌线条紧缩,眼中浮现一抹愠色。
徐望月看了裴长意一眼,跟着红玉往门外走。
总不能让白兰瞧见裴长意在自己院子里。
白兰在门外见着徐望月,被她清冷的眸子一望,心口瞬间一颤。
难怪碧玉姐姐死活都不肯来,这苦差事每每都是落在她头上。
她不是徐瑶夜从徐府带来的丫鬟,是侯府里的家生丫头,平日在大姑娘院子里,也没少受委屈。
白兰见二姑娘来了,她深吸了口气,想着当时世子妃夫人的模样,有样学样。
“你告诉徐望月,我让她来,不管是午时三刻还是深更半夜,她都得来。”
“别说是去陪老夫人,哪怕是她病得就剩一口气,人死了,也得抬到我院子里来!”
白兰学着徐瑶夜尖酸刻薄的语气,把这番话说出来,心中越发不安。
裴长意就站在院子一角,偌大的梅树掩了他的身影。
听着白兰那些话,裴长意眼神一黯,像是燃烧着一团熊熊烈火一直燃到了他的眼睛里。
他知道徐瑶夜只在他面前装得温柔,却未曾想过,她竟是如此刻薄寡恩之人。
他们侯府上下从未出过这样的主母。
赵氏御下严苛,也只是规矩严了些,从不会如此践踏他人。
裴长意不由自主地想到,徐望月方才所说践踏自尊。
原来当真是没有一分一毫的夸张。
他面色阴沉地可怕,眼睫微垂,凝着手上那只碧玉扳指,面上透着克制的冷淡和疏离。
那日,那人将这碧玉扳指亲手带上他的手指,原来是提醒他,随时记得被大水冲垮家园的流民。
忍无可忍,须得一忍再忍。
他脸色铁青,一股压不住的情绪如暴风般肆虐在他的内心,无法平息。
徐望月看着白兰,神色微动,嘴角微微上扬,“白兰,你不必害怕,我随你过去。”
她眼底闪过一丝挣扎,随即嘴角扯出一抹无奈的笑。
说什么,便来了什么。
也好,让裴长意听得清清楚楚,日后便不要再和她说这些话了。
徐望月抬步便跟着白兰,往长姐那里走。
裴长意站在院子里,身影微微一动,跟上了她们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