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好,最美在扬州。碧波连天牵一线,风吹涟漪两岸间。能不望江南?”
“十年扬州,一生一世。一别三载故地重游,总不免感触万千。”江漓故地重游,不禁感慨万千。
情到深处,不由得诗兴大发,一首《望江南》即兴而作。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故地重游,只不过,物是人非,山长水阔。
江漓和芷曦,做一身公子的打扮。骑着那两匹威武雄壮的宝马,行走在那广陵城的街道上。
前面一人,蓬头垢面,一身麻布的短打,一双低廉的老布鞋,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牵着那两匹马,头前引路。
“哎,哎,哎,你现在可是马夫哎,怎么能把马,牵的这么东倒西歪的。”江漓佯装不悦的说道。
“是,公子。”那马夫抬起头来,不情不愿的回应道。
“好啦,郡主,夫君哪干过这活啊,别为难他了。”芷曦凑过去,在她耳边悄声说道。
若不是芷曦的一声“夫君”,谁敢想象,这蓬头垢面的马夫,竟是那龙家家主,剑神龙墨轩。
你道他如何变作了一身马夫的打扮?此事还得从一个时辰前说起。
彼时正值未时一刻,十数日以来,水陆交替不断,昼夜急行的三人,好容易踏入了扬州境内。
一路上风餐露宿,三人此刻只觉的饥渴难耐。顾不上欣赏那江南美景,只想快些找个吃饭的地方,先祭了五脏庙再说。
说来也巧,那街边正有家“云来茶铺”。虽说只是路边小店,但干净整洁。几张桌子,即便是摆在路边,也是一尘不染。
三人对视了一眼,十分默契的找了,一处僻静的位子坐下,喝杯清茶,吃些点心。
等候上茶的这段时间,广陵的街市上,突然热闹了起来。
江漓看到这般场景,心中立时便已明白,此乃一年一度的广陵大集。
所谓广陵大集,乃是广陵周边的商户,挑着担子推着车,将自家的货物,运至广陵城中售卖。
一般来说,由立冬时节始,至冬至时节止。为期四十天,在这个时间内,扬州的百姓都会争相购买,直到屯够过冬的物资为止。
芷曦身在雍凉十数年,江漓亦在司州躲藏了三年。久未见到此等烟火气息的两人,瞬间就被吸引,说什么也要去逛上一逛,买上一买。
只留下他一人,独自坐在那桌边,喝着茶,吃着点心。
看来无论过了多少年,逛街,购物,对女子的吸引力,都是一如既往的强劲。
两女一时兴起,看看这个,买买那个。至于那饥渴难耐的感觉,估计早就抛到九霄云外了。
龙墨轩看着她俩那欢快的背影,不由得会心一笑,自顾自的品着香茗,吃着点心。
正到兴起之时,却不想俩女子,竟以一身贵公子的打扮,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你们俩,这是准备唱哪一出?”他看着眼前这两位俊俏的公子哥,忐忑不安的问道。
“在扬州,我们就做这个打扮了。对吧,贤弟。”芷曦看着一旁的江漓,笑着说道。
“是啊,仁兄。”江漓笑着应道。
“你们俩这贤弟仁兄,叫的倒是亲热,打算怎么安排我啊!”龙墨轩一听,心中顿时感觉不妙。
“我们想让你,当我们的护卫。你想啊,两个公子带着一个护卫出门,合情合理嘛。”芷曦眨着她那杏核眼,商量着说道。
“我,给你们俩做护卫?我堂堂一代剑神,做护卫?芷曦,亏你想得出来。”他撇了芷曦一眼,没好气的说道。
“我不是在和你商量嘛。再者说了,做护卫不是挺好的嘛。”芷曦撅着小嘴,略带委屈的说道。
“嗯,是挺好的。我谢谢你啊,还没给我安排个马夫。”他看着芷曦那委屈的小眼神,打趣着说道。
“那就这么定了,你就做马夫。”他前一句话还没落地,这边江漓便用肯定的语气接到。
“什么.......马夫?”他疑惑不解的看着江漓说道。
“你不是说,安排个马夫嘛?安排好了啊。”她说着话,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了一套马夫的衣服。
而那套衣服,现在正穿在他的身上。
见此情形,龙墨轩瞬间呆在了原地,看着江漓手中的衣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时也不知道,究竟是气的,还是急的。
“刚才可是你说的,愿意扮马夫的哦。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江湖儿女,可不能说话不算话哦。”江漓趁胜追击,这番话,属实是没给他一点反驳和拒绝的机会。
直到此刻,他才反应过来。
芷曦先说那番话的目的,就是为了引诱他说出那句话。江漓再趁虚而入,直接将他的后路封死,让他不得不扮做这个马夫。
两个女子联手,算是稳稳的将他拿捏住了。
心中虽有万般不情愿,也只能是换上衣服,替她两人牵马前行。
芷曦那匹相对瘦小的马,被她卖到了飞马厩,只留下了沈傲所赠送的两匹宝马。
这里是扬州,只要有钱,好马不是有的是嘛。
看那两匹高头大马,并驾齐驱的行走在会稽的街道上。
江漓坐在马上,看着这如画的江南,一时间回忆流转,宛如隔世一般。
“便是到了这个时节,这鱼米之乡,还是让人感到无比的畅快。”一抹阳光照在芷曦的身上,那种暖洋洋的感觉,仿佛在隆冬时节,泡入了暖暖的温泉里一般。
情不自禁之中,她不觉美美的伸了一个懒腰。这些年来,她第一次感到,如此的轻松自在。
这十几年来,芷曦也确实是不易。
龙墨轩被北齐囚禁之时,她曾向家族苦寻帮助而不得。
一怒之下,愤然离家,一人一剑赶往雍凉。带上途中所救下的馨儿,自此以后,这两人便在那龙家老宅里相依为命。
自那时开始,偌大的一个剑宗世家,就仅靠她和馨儿两人支撑着。
一个方面她要打理雍凉,斡旋在各大势力之间,支撑起这块,龙家经营了百年的根基之地。
另一方面,时不时的总有那些江湖宵小,想着要践踏龙家最后的尊严。
毕竟“天下剑宗”的那块招牌,实在太过诱人。那些自诩境界不凡,实力不俗的剑客,有谁不想把它据为己有?
能不能长久无所谓,只要曾经拥有过,那感觉也是极好的。
前五年,几乎每个月都会有不同人上门挑衅,或单人独骑,或两两相伴,或三五成群。
带着各自不同的目的,浩浩荡荡而来。
这些自诩为君子的剑客,所带来的不只是剑道的挑战,还有各种让人不齿的阴谋诡计。
芷曦一人一剑,面对的不是一个人,一个门派,一个家族,而是整个江湖。她所应对的,也不只是剑客的剑招,而是无数为人不齿的阴谋诡计。
巅峰之时,她三天之内,连战十六场,连败剑客七十五人。
虽说全身而退,但肉体上的劳累,心灵上的紧张,让她时刻处在精神紧绷的状态。
那个时节,她已不再是那个公孙世家的大小姐,只是一个痴情到,守护情郎一切女子而已。
不断地比试之中,她的剑术也是突飞猛进。和那时初悟剑理,心性不稳的她,境界和实力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两年前,她一举击败了,有着宗师实力的并州剑豪叶全。那一刻,她突破了瓶颈,达到了至尊的境界。
除去那巅峰的剑道五雄,她已是当世排名第六的剑客了。
两匹马就这么缓缓的走在街道上,江漓坐在马上,兴高采烈的给芷曦介绍着,这里的一花一草,一石一木。
扬州作为南阳王的治所之地,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对这里的一切,她再熟悉也不过了。
只是如今物是人非,看似她满脸微笑的在给芷曦介绍,其实没有一处不是触景生情。
一幕幕的往事透过,那不变的花草石木,不自觉间涌入脑海。
她自己也很奇怪,前先时候只是回想起来,心中都不免生出几丝酸楚。
如今故地重游,虽说往事历历在目,也不知为何,竟是没有了当时的那种心情。
芷曦乘在马上,侧着脸,笑盈盈的听着,江漓眉飞色舞的介绍。
其实扬州对她来说也并不陌生,扬州和她世居的湖州本就接壤。自她记事以来,每逢重大节日,父亲都要领着她来一趟扬州。
一来是拜访南阳王,公孙家所居湖州,本就归于南阳王的治下,若想长治久安,怎能缺了礼数?
二来则是造访裴家,彼时的公孙家南北分立,早已不复当年的荣光。
公孙绩为了家族复兴,可谓是呕心沥血,斡旋于各大势力之间,只为寻求家族的庇护。
这份才能,比之朝堂之上,纵横捭阖的外交谋略,亦是未遑多让。
虽说是如此熟悉,芷曦也依然是津津有味的听着,还时不时的和她互动着。
一个人介绍自己家乡时,言语之中,所流露出来的那份自信和欣喜,是无论怎么样也掩盖不了的。
龙墨轩牵马在前,环顾着四周这些既熟悉,又略显陌生的景色。嘴上虽然一言不发,内心却早已翻江倒海。
那一年,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在这里遇到了一个,让他在无数个无眠的夜阑里,都魂牵梦绕的少女。
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一个回眸,都仿佛那涓涓细流一般,一点点的流淌在他的心间。
他隐隐的记得,那时一个懵懵懂懂的大男孩,磕磕绊绊,结结巴巴,面对眼前的少女诉说着自己的心声。
而那少女,只是呆呆的,笑盈盈的看着他。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被他那笨嘴拙舌的情话打动了,还是单纯的笑他傻。
“你又想起她了......”芷曦俯下身去,悄声的对他说道。
“芷曦,我......”被芷曦这么一问,他一时间实在是惭愧万分。
面对眼前这个,愿意为他付出一切的女子,他实在是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她。
“每个人的一生,总要有那么一个放不下的人。至少我比她幸运,因为我还能陪在他的身边。”芷曦俯下身去,在他的耳边深情款款的说道。
“快点走啦,再慢一点,可就赶不上住店了......”江漓的一声呼喊,让他远去的思绪,回归了当下。
他回头望了一眼马上的两位“公子”,不由得淡淡的一笑。随即牵着马,快步而去。
“芷曦姐姐,你看‘竹下楼’,天色也不早了,不如我们今日就在这里打尖住店吧。”江漓满心欢喜的指着,前面一栋富丽堂皇的建筑说道。
那建筑,正是扬州四大名楼之一的“竹下楼”。
扬州自古以来,便有四座楼宇,齐名于世。以“梅、兰、竹、菊”分东西南北四方而立。
梅者,“梅香书苑”。
高洁典雅,傲然于世,原是程朱夫子的讲学之地。现今乃是莱阳朝廷的皇家学院,由朝廷认证的唯一鸿儒博士,程比担任院长,只有符合要求的皇室族人,和贵族子弟才有入学的资格。
兰者,“幽兰阁”。
空谷传响,遗世孤立。内藏典籍五万八千册,乃是天下的书屋。孤本,珍本,海内绝本,只要还未失传,这里均可查阅。
竹者,“竹下楼”。
财通八方,客迎四海,做为国内最大的客栈,每天迎接的来往客户岂止千人。
扬州八艳更是冠绝天下,吹拉弹唱,一舞倾城。多少风流名士再此却步,多少富商巨贾一掷千金。
菊者,“菊香坊”。
千年古坊,工匠传承,是扬州丝绸和刺绣的发源之地。那精美绝伦的刺绣,宛如天上的画卷一般,真是个“一片丝罗轻似水,洞房西室女工劳。花随玉指添春色,鸟逐金针长羽毛。”端的是美轮美奂,超凡脱俗。
这四大名楼,宛如四根天柱一般,支撑着那扬州的百年繁华。
再说这边,江漓跳下马来,拉着芷曦的手,一溜小跑的便到了“竹下楼”的门前。
门前迎宾小二,见两人衣着华丽,坐骑俊美,立时便笑盈盈的迎了上去。
“二位官爷,小店九州四海皆有名声。美食、客房均是扬州城里独一份,您选择小店包您满意。”只见那小二一边说,一边熟练的接过龙墨轩手中的缰绳,客客气气的将二人引至门前。
这份动作的熟练,没个三年五载绝难练出。
那店小二,滔滔不绝的讲解着,这家店的名声、历史、荣誉。
眼神中所流露出来的那份自豪和骄傲,仿佛他才是这家店的主人一般。
此情此景,倒是让芷曦和江漓颇为感慨,一个普普通通的迎宾小二,居然有着这样的热情和自信。
竹下楼能有今日的成就,确是理所当然。
小二指引着江漓和芷曦,缓缓的往店内走去。
看那店内的陈设,与十二年前比起来,也并无什么不同。
还是那般的金碧辉煌,美轮美奂,只是比起以前,更多了几分内敛。
将那原本流露于外的繁华,隐匿在了苏州弹词,和舞姬那精妙的舞姿之中。
环顾四周,满满当当的宾客,哪一个不是面色红润,醉眼迷离。
飘飘然的身姿,仿佛早就沉醉于,这花红柳绿之中。
曾经高贵的公子,过去奢侈的富豪,在这里,哪里还有一点应有的身份?
一个个,左手搂着杨柳腰,右手捏着杏核嘴,什么家国天下,什么豪情壮志,早就淹没在了,这一片莺歌燕舞之中。
此情此景,芷曦和江漓心中,不禁感慨万千。
这里真的还是当年那个,文人墨客吟诗作对,才子佳人琵琶传情的“竹下楼”吗?
竹有七德:
竹身形挺直,宁折不弯;是日正直。
竹虽有竹节,却不止步;是日奋进。
竹外直中空,襟怀若谷;是日虚怀。
竹有花不开,素面朝天;是日质朴。
竹超然独立,顶天立地;是日卓尔。
竹虽曰卓尔,却不似松;是曰善群。
竹载文传世,任劳任怨;是日担当。
而如今,竹已变心,外生枝节,被那尘世所扰,被那凡心所涉。
但竹终究是竹,它本无心,只是外生多少枝节。终有一天,它还将回归本心,依旧傲然挺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