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
扬州,竹下楼。
天边飘过的一朵云彩,遮住了月光。
大地之上的最后一点光亮,也被这漆黑的夜所吞噬。
原本喧闹的扬州城,也在这静谧的夜色中,渐渐地回归了寂静。
感受过喧闹之后,回归宁静之后的安逸,或许那才是内心深处的一方净土。
此刻已是子时将至,本该是忙碌了一天的人们,进入美美梦乡的时刻。
可龙墨轩躺在那硬若岩石的通铺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心中有事,难以放下。
扬州之地,本就藏龙卧虎,就好比这竹下楼,谁又知道它的过往呢?
遥想当年的竹下楼,隶属于礼部直辖,由当时的礼部侍郎郭冲,直接管辖。
作为全国唯一的国宾级客栈,每逢国家有重大喜事之时,便会指定其,作为酒宴举办场所,迎接文武百官,世间名流。
那时的竹下楼,何等的意气风发。
高欢君临天下,分封四方王爷。将最为富庶的扬州,湖州,荆州之地,分封给了大舅哥宇文胜。
封其为“南阳王”,借由他在军中的威信,将南楚之地,牢牢的控制在手中。
宇文胜在位之时,将竹下楼,划归王府直属管辖。
由每任的扬州巡抚,出任大股东,每年岁供银两,不下几百万。
如今,南阳王江怀之三年不在其位,三州一切军政大权,皆在江南道黜置使江浔之手。
那江浔本就是无才无德之人,徽州刺史任上之时,就刮的赤地千里,哀嚎遍地,几乎激起民变。
也不知,江浔朝中究竟有何背景,即便是被人上了万民血书,也没能动得他分毫。
想来,竹下楼变成如今这般模样,跟他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梅开两朵,各表一枝。
此刻龙墨轩翻来覆去,宛如烙饼一般。
心绪不宁之际,忽然看见不远处,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徐徐的走来。
此情此景,他心中顿时大喜,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有这小二带路,还愁解不开这地道的秘密吗?
只见那小二,打着一盏比萤火亮不了多少的灯笼。左顾右盼,东张西望,确定了四下无人,这才谨慎的启动机关,打开了那块青石板。
天色昏暗,距离又远,龙墨轩实在是没能看清楚,这开门的机关,究竟藏在哪里。
也亏了他思维灵敏,顺势捡起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运起内力掷了出去。
那石块,不偏不倚,正好卡住那块青石板,使其无法完全关闭。
约摸过了半盏茶的时间,龙墨轩从通铺上翻下身来,三步两步的跑到那青石板旁。
透过那缝隙,略一用力,将那块隔绝天地的青石板,抬了起来。
他透过洞口,极目的望去,只觉得这地道口,深不见底。通往井下的道路,也不过就一条,悬在半空的草绳而已。
此等情况,谁见了,都不免心生恐惧。并不是胆怯,只是对未知之事,与生俱来的畏惧而已。
然而现在的情况,他也来不及多想。下面便是刀山火海,他今日也定要一探究竟。
打定注意的他,抓住那根草绳,义无反顾的跳了下去。
约摸过了半柱香的时间,他的脚尖终于,触碰到了地面。
他伸手摸了摸,只觉得地上湿乎乎的,潮气很大。那地面也不是普通的泥土路,而是用青砖铺的青砖路。
有些地方还生出了青苔,稍不注意难免滑上一跤。
龙墨轩心里奇怪,看来这条路的状态,形成的时间,要比这口土井长的多。
他举着火折四下查看,这才发现不仅是地面,就连两边的墙壁,也都是青砖砌成的。
“这是一条人工铺成的路,还是人工砌成的地宫?”他看着两旁的墙壁,喃喃自语道。
昏暗的地道里,他左手摸着墙,右手举着火折,一点点的往前探去。
“我说,这批菜人的质量怎么样。上一批菜人的质量,我们家老爷,可是相当不满意。”他正往前徐徐走着,突然听到前面有人对话。
他功力精湛,耳聪目明。便是如此轻声细语的对话,也没能逃出他那双耳朵。
“大管家放心,这次的货,都是由大掌柜亲自挑选的,保准让大官人满意。”这两人说话的声音极小。
如此隐蔽的地下,说话尚且如此小心。
看来这“菜人”和“大官人”,所牵扯之事,绝不简单。
他带着满心的疑问,循着那声音寻去。不出片刻,他脚步停在了一处岔路口。
透过不算宽敞的路口,他侧耳听去,只听得那两人的对话道。
“嗯,这批货倒还可以,你们掌柜的眼光不错。”
“不敢不敢,还烦请大管家,替大掌柜在大官人面前多多美言。”
“好说,好说。三天后,老地方交货。”
那两人的声音越来越近,眼看着就快到了他藏身的那个路口。
龙墨轩此刻无意和他二人多做计较,先搞清楚这里面的秘密,才是当务之急。
耳听得对话声越来越近,他熄了火折,施展壁虎游墙的轻功,借助凹凸不平的墙面,稳稳的“吸”在了墙面之上。
那两人浑然不绝,自顾自的,一路有说有笑,从他头顶走过。
莫说是他们两个,便是当世一等一的顶尖高手,也很难发现他的行迹。
他眼见那二人走远,一个翻身稳稳的落在地上,莫说没有半点声响,就连低洼处的一滩水也没溅起分毫。
龙墨轩望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略一沉思,还是暂时放过了二人。
此刻先查明真相,若真是作奸犯科之辈,再出手惩戒也为时不晚。
他重新点燃了火折,沿着那两人走过来的路,一点点的仔细的查看,生怕漏下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行了不过二百步,几个被黑布笼罩的大竹笼子,赫然的出现在他面前。
他心下好奇,走进了一个竹笼子,掀起黑布向里看去。那景象,不由得让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竹笼子里,不是别的,正是一个个鲜活的婴孩。
每一个竹笼子下,都垫着西蜀的细锦,以此来保证竹笼子里的温度。
他细细的看去,那些婴孩有男有女,最大的不超过半岁,最小的只怕才旬月有余。
“所谓‘菜人’就是这些孩子吗?”他自言自语的说道。
虽然他不知道,这些所谓的菜人究竟有何作用,但任谁都明白,这个菜字所包表示的含义。
他看着这些,被圈养在笼子里的婴孩,内心的怒火,再一次点燃。
下来之前他无数次的设想过,这个密室里,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但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金碧辉煌的竹下楼,地下深处,居然隐藏着这般罪恶。
“你们到底要拿这些孩子,做什么?”他突然之间,头也不回的问道。
“阁下不会知道了,这里秘密,将永远的保存下去。”也不知何时,一个身着墨蓝色长衫,手持唐刀的人,已经悄然的站在了他的身后。
“我再问一遍,你们要拿这些孩子做什么?”他转过身来,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对面的来人说道。
此刻他那眼神中,不光是愤怒,而是一种悲愤。比起愤怒,要多了几分悲凉之气。
“我说过了,这里秘密不会有人知道的。”那男子倒也是一点不客气,冷冷的说道。
若不是他刚才,完全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以他的功力,怎么可能让他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身后?
“你们是什么人?把这些孩子关在做什么?”他第三次问道。
“这里的事,不足与外人道。阁下既是发现了,那就只好委屈阁下,在此度过余生了。”此人说话气定神闲,言语之中流露出极度的自信。
“想留我下来,你配吗?”这三个字,他从不轻易出口。
“那要看看阁下的造诣了。”来人一边说,一边朝着他缓步走来。
借助地下微弱的灯光,龙墨轩细细的打量了眼前这个人。
只见他约摸四十岁左右,面庞清瘦,身长八尺有余,虎躯猿臂。手指关节凸起,遒劲有力。
看起来,此人武艺也非泛泛之辈。
“多说无益,若想保全你的秘密,就试试你手中之刀,够不够资格吧。”话语间的这份自信,溢于言表。
想来也不无道理,当世武林,能让他却步的,也就只有那,儒墨两家的掌门而已了。
“即使如此,那便得罪了。”只见那人,纵身一跃,向他攻来。
眼见他手无寸铁,那男子手中唐刀,也不出鞘,只是和他拳掌相交,动起手来。
龙家武学虽以剑术为长,但拳掌之技,也并非一无是处。
拳掌乃是习武的基础,任凭你学的刀枪剑戟,还是鞭锏钩爪,都得先从拳掌马步开始,那是习武的基础。
兵器乃为手足之延伸,拳掌不精,何来兵器一说?
龙墨轩自小练习,拳掌马步等基本功,虽然算不上精湛,也绝非泛泛之辈。
那男子和他拳掌相交数十合,竟是奈何不得他分毫。
男子心下大为惊奇,怎么也想不到面前之人,武艺竟是这般了得。
他连番抢攻,皆不能得手,心中也是焦虑万分。情急之下竟是拔刀出鞘,向着手无寸铁的龙墨轩,猛攻猛打而来。
但见他几个闪身,精巧的避开了他的刀锋。只在那电光火石之间,他从腰间抽出了轻羽软剑。
一剑在手,那剑神之姿,再现神采。
虽说剑不合手,可他若是仅仅只依仗名剑之威,又怎能配的上,那剑神之名。
刀剑相交数合,那男子心中的惊恐之情更甚,眼前之人的剑术,比起拳掌来更为惊人。
看他那剑法,时而灵动无比宛若灵蛇,攻击不知从何处来。时而刚猛无匹,摧枯拉朽,和他那唐刀硬碰硬的,正面对决。
这柄轻羽软剑,在他的手里,也算是发挥到了极致。
二人再斗二十余招,那男子只觉不是敌手。
他怎么也想象不到,这小小的地下密室中,竟会有这般绝世高手。
“阁下好俊的功夫!”那男子由衷的称赞道。
“我再问最后一遍,你们要拿这些婴孩做什么?”龙墨轩怒目圆睁的他,面露愠色的说道。
“胜负还未定呢?”那男子缓缓的举起刀,望着他说道:“你若是赢过我手中的召虎,这里的秘密你自会知晓。”
龙墨轩看着他手里的唐刀,不断地簌簌作响。
心中明白,他这是拿出了全部的实力。不拿下他,决计无法解开这里的秘密。
但见他微微一笑,将内力灌注在软剑之上。霎时间,剑气四溢,环绕于软剑的剑身。
此刻,他已使出了六成的功力。他倒要看看,眼前之人手中的唐刀,究竟有多少斤两。
忽听得那男子大喝一声,以极快的身法横斩而来。这一招,速度之快,力量之大,都是顶尖之属。
也是他时运不济,偏偏遇到了,龙墨轩这圣体之境的高手。任他怎么狂攻猛打,也莫能近的他分毫。
反观他倒是闲庭信步,不慌不忙。任对方奇招百出,他只是等着每一刀快道面前,这才慢慢悠悠的挥剑挡开。
那男子越是进攻受挫,就越是焦急,越是焦急,招数就越乱,越乱,便越是讨不到便宜。
如此恶性循环,哪里还有获胜的可能?
龙墨轩见他刀势散乱,毫无章法,也不在留手,当即出招回击。
他出招回击,情况立刻不同。他只出了三剑,却让对方相形见绌,应接不暇。
男子眼见自己快要落败,当即是边打边退。仰仗着他对地形熟悉,边打边逃,龙墨轩一时也拿他没什么办法。
二人就这么你追我赶,最终那个男子,在一堵墙的面前停了下来。
“前无去路,你如在还能逃到哪里去?”龙墨轩向他缓缓的走来。
“哼,我压根就没想逃?”只听那男子冷哼一声,随即一掌劈向墙面。
“你不是想知道秘密吗,现在我就送你去,让你看个明白。”只见被他劈过的那块青砖,慢慢的往墙里滑去。
随之而来的一声剧烈的震动,从龙墨轩的脚下传来。
这股剧烈的震动,让他顿感到不妙,慌忙低头看去。
就这低头的一瞬间,他脚下的地面陡然之间,猛地向两边裂开。
饶是他武艺再高,这个时刻,他也决计无法逃脱升天。
在那男子的一阵狂笑声中,他快速的向下落去。他看着两边光滑如镜的墙壁,找不到一点借力的地方。
此情此景,他也是焦急万分,若是就这样直接摔落在地,便是不死,也得重伤。
左右也是无法,不如拼死一搏。
只见他解下腰带,缠在剑上,猛力一抛,那软剑稳稳,地插进墙壁的缝隙之间。
借的此力,他再深吸一口气,放轻身体,抓住腰带,这才减缓了下坠的速度。
他以灵活的身手,脚蹬墙面,减缓下坠之力,如此这般的缓缓下坠,这才毫发无伤的抵达最底层。
在这座地宫的最低层,到底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所谓的菜人,又究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作用,这一切的真相,即将浮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