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星忱无法说出半句答应的话。
怎么能就此结束呢,林曜和那些无辜的人受了那么多苦,只是,他无法抬头看云青的眼睛。
前十年的过往是零碎不清的,他猜测,也许是经历太残忍,云青选择抹掉了自己的记忆。
这么温柔的爸爸啊。
但做不到就此一笔勾销,这对林曜太不公平。
“对不起。”他连道歉都只能低着头。
“太为难你了是不是?”云青手指在他的眼下很轻地蹭了下,“那你就跟着内心走吧,做什么,我都不会怪你的。”
“云青!”谢恒之叫了他的名字,难得露出情绪波动。
云青笑了笑,还是很温和:“探视时间不多,能留点时间给我和恒之吗,毕竟下次见面会比较难。”
谢星忱重重地点了下头,起身道:“您保重身体,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没关系,别哭了,出去吧。”云青说。
谢恒之看着门带上,仍然一言不发,脸色铁青。
“生气了吗?”云青朝前坐了点,偏着头看他,“时间不多,你确定要这么跟我置气过去。”
谢恒之垂眼,从口袋里拿出一瓶指甲油,抓着他的手,慢慢地涂:“前天答应你的事,被你的蠢儿子耽误了。”
“嗯,这不是补上了,不算食言。”云青爱漂亮,十根手指乖巧张开,表情看上去雀跃了点。
谢恒之涂得非常熟练:“为什么要承认?你明明知道,我可以有很多种方式帮你推脱干净。”
云青看着鲜艳的指甲油慢慢涂满,声音很轻:“星忱的脾气,我们都太清楚不过了。四年,就是铁了心要帮林曜报仇,总要有人还的。”
“他爱林曜,我爱你,如果一定要有人来承担后果,我可以来。你没出手,就说明知道我在想什么,既然尊重我,那就保持沉默,之后也不要再掺合,好吗?”
“做不到。”谢恒之声音很冷,动作却很柔和,“如果刑期太长,我把监狱炸了也要把你弄出来,想当王后吗?”
云青伸手捂他的嘴,指甲油划过手背,留下一道鲜艳的红色。
“你别胡说八道,你是不是疯了?”
“我早就这样想了,这破联盟长谁爱当谁当。”
谢恒之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替他擦掉手臂上的指甲油,“初心早就变了,云青,改了那个法条,世界依然糟糕,我变得更糟,已经回不去了。”
云青盯着他,突然看到了很多年前的自己。
在贵族学校里的最低等,喜欢穿裙子涂指甲而被同学霸凌,却又因为对方年龄太小,每次只是轻描淡写的记过。
然后他遇到了谢恒之。
一个因为利益捆绑而生下来的产物,在天台自残,变态得看鲜血流过手腕也无动于衷的神经病。
云青却不知为何鼓起勇气:“你可以保护我吗?”
谢恒之非常冷漠,手腕还在淌血:“你拿什么来交换?”
云青想,谢恒之这样的家庭长大的孩子,没有感受过爱和温情,任何事情的出发点都是利益权衡,居然还有和别人不同的一面,不会看不起自己的出身,只是问,拿什么交换。
于是回答道:“拿我自己,我,是你的,永远。”
从那以后,他可以穿漂亮的裙子,涂想涂的指甲,没有人再敢欺负他,但仍然对当初欺凌过自己的人耿耿于怀,时常提起,很是愤恨。
这个利益高于一切的神经病,居然某天应了他的话:“那我去当联盟长吧,第一件事,修改第277条,八岁以上,十四岁以下,如有过激霸凌行为,仍需承担法律责任。”
他后来真的修改了法条。
只是有些迟了。
第一次以死威胁的退选,中间是谢星忱好几年痛苦不堪的实验,如他所说,等修改的时候,初心早就变了。
他们已经不是最初的少年,变成了满手沾满肮脏的成年人。
云青后来发现,谢恒之仍然厌恶一切,他讨厌家庭,讨厌小孩,讨厌所有情感捆绑,如果不是自己坚持非要,谢允淮和谢星忱根本不会有任何出生的可能。
但唯独,不讨厌自己,云青是唯一的例外。
谢恒之就像个上了发条的机器,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如同当初说要改法,用尽手段也要当上联盟长。如同现在,最坏的打算是弄不出去就直接推翻政权,简直疯了。
云青垂眸,盯着涂满手指的指甲,轻声道:“恒之,放过星忱和林曜吧,结局如何,我认了。”
“我不认。”谢恒之面无表情替他涂好最后一截小拇指,“不管用什么手段,你就漂漂亮亮的,等我把你接回去,时间到了,改天再来看你。”
云青眼底潮湿:“他是你儿子。”
谢恒之无动于衷:“我只在乎你。”
云青想,也许在很多年前的那个晚上,他是不是不应该让谢星忱出生,就不会发生未来的一切。
可是怎么办啊,他的宝贝好乖,是自己太任性,让他承受了这么多的苦。
谢恒之替他擦掉眼泪:“哭什么,不会有事,走了。”
他起身出去,看到谢星忱站在风里抽烟,走过去:“让林曜不要再提交剩下的证据,后面的事我来处理。”
谢星忱依然沉默,白色烟雾缭绕,变成了一座沉默寡言的雕像。
“你看到云青刚刚的样子了,他那么爱漂亮,怎么忍得了待在监狱里。”谢恒之抬眸看他,“你放过他,我放过你和林曜,不管了。”
“我没办法替林曜决定,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我先回去了。”谢星忱哑声道。
谢恒之看着他低着头往前走,出声叫住他:“谢星忱,会为今天的决定后悔吗?你会的。”
谢星忱轻扯了下唇,无法回答,所以沉默。
他站在路边打了辆车,重新回了山上的酒店,回到房间的时候,贺离没在,林曜半坐在那扇落地窗前,看着远方。
“怎么没回军区?”谢星忱慢慢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抬手把人慢慢抱进怀里。
大概是姿势有点别扭,林曜看出了端倪:“腿怎么回事?”
“回去跪了几个小时,没事儿,以前偶尔也被这么罚过。”谢星忱顿了顿,低声道,“剩下的证据,你打算什么时候交?”
林曜伸手拽他的裤子,坚持要看膝盖上的伤:“脱了。”
谢星忱没辙,照做,因为一直保持一个姿势,已经起了一层青青紫紫的淤青。
林曜很轻地皱了下眉:“打算就这两天。”
那就已经有答案了,云青问的,能不能放过彼此,不行。
谢星忱点了下头,看着他低头靠过来,很轻地吹了吹:“好。”
“你情绪不太对劲。”林曜抬头,看到他通红的双眼,轻声道,“是不是后悔了?过不了心里那道坎是吗?”
谢星忱摇头,声音很闷:“没有,我只是刚得知了一点陈年旧事,有点难过。”
林曜感觉自己被他紧紧的抱住。
他从未见过谢星忱露出这么破碎又悲伤的表情,像是稍微一碰,就变成了风吹就散的雾。
“曜曜,我发现,好像所有的坏事都是因我而起。”谢星忱低声道,“如果,我没有出生,是不是所有人都会变得更幸福?”
林曜被他语气里巨大的悲伤击中。
以前他讨厌被所有人爱着的谢星忱,现在他希望,他能一直是那个不可一世的被所有人爱着的中心。
“不是的。”林曜抬头亲吻他眼底的潮湿。
“你的存在才是我幸福的定义,谢星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