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例是周日,大家都会回来住一天,陪老太太吃吃饭,喝喝茶。
众人用过早餐,便去了前厅。
老太太抱着怀里的猫儿,神采奕奕,连带着魏姨脸上也欣喜几分。
温书言和池玉姝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低头一笑,大约猜到了什么事。
老太太装作咳嗽一声,“今天有大事宣布,毕竟这事也需要你们长辈张罗张罗。”
正说着,门外有人进来,小影月飞快跑过去,“表叔抱抱。”
陆珩礼则是轻轻抱起她,大步走了进来。
老太太忍俊不禁,“看来月月小小的就喜欢帅的。”
陆珩礼视线扫过温书言旁的座位,神情一愣。
温书言勾唇一笑,顺手拿起手帕擦擦嘴,“小棠担心奶奶最近胃口不好,去厨房煮酸梅汤去了。”
“这孩子从小就孝顺,难怪老太太一直喜欢。”池玉姝眉开眼笑,“我呀有时候都吃她的醋。”
老太太乐呵呵一笑,一家子其乐融融,“你们都是长辈,自然要爱护晚辈。”
温舟山也跟着一笑,早饭时母亲未用多少饭,不免心里有些担忧,“要不要让付大夫过来。”
老太太摇摇头,“我这都是老毛病了,这几年吃的药都快成小山了,也没几年好活着了。”
“呸呸,奶奶你乱说什么呢。”温书言眉眼微动,“小棠还没结婚呢,还有阿礼呢。”
老太太笑而不语,中国人畏惧生死,可是当她这个年纪,其实已看透生死。
该经历的都经历过,尘归尘,土归土。
小影月开心地坐在陆珩礼怀里,一边拉着他的小手,“表叔结婚是不是就是爸爸和妈妈,然后就会有宝宝,你以后也会有宝宝。”
这时众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这小丫头人小鬼大。
陆珩礼嘴角微上扬,“是。”
阮宜棠端着酸梅汤恰巧看到这一幕,男人眉眼温润雅致,像徐徐而来的清风。
“可是你有了宝宝还会疼月月嘛。”小影月咬着手指冥思苦想。
温书言心一直悬在半空,这丫头随了她社牛的性子。
她和陆珩礼接触不太多,这个表弟向来如高岭之花,芝兰玉树。
没想到今日哄着自家的女儿。
“会,月月是最珍贵的小公主。”他说话时嗓音低沉,让人有种踏实的安全感。
小影月开心拍拍手,“我允许妹妹出来和我玩,表叔你生妹妹好不好。”
旁边的人笑得直不起腰,温书言连忙抱过女儿捂住她的小嘴。
魏姨指了指门口,“小棠来了。”
阮宜棠走进门,今日她着了一身竹青色的旗袍,旗袍下露出玉白色的小腿,旗袍上淡墨色的中国文字,衬得她明媚温婉。
她走过去悄悄瞥了他一眼,他缓缓看过来,示意她不要紧张,他在就行。
老太太哼了一声,装作不开心,“奶奶原想留你几年,没想到还是要嫁人了。”
她撒娇盈盈一笑,明艳清丽如明朗温润的夏季,“奶奶。”
温舟山似乎猜到了,又有些踌躇,“母亲…”
老太太不以为然,“小棠奶奶当大家的面再问你一次,倷欢喜他不?”
一瞬间她有些不自然,十分尴尬。
陆珩礼的视线淡淡扫过,眸中大雾萦绕,“外婆,哦欢喜她就够了。”
众人隐约吃惊,没想到这两人能凑一对,而且是陆珩礼亲自提的要求。
阮宜棠以为自己听错了,目光震惊,他要不要这么用力表演,接下来她都不知怎么办了。
风穿过前厅,他的眸子清澈似琉璃,专注而又干净,“哦欢喜倷是真的,所以我想娶你。”
温书言嘿嘿一笑,成了,她就看出来阿礼对小棠不一般。
他的表白坦诚而庄严让她躲避不及,只是他是不是太用力了,以后怎么收场啊。
男人清绝而又清贵的声线在前厅传开,面容坦荡而又不回避。
要不是提前两个人说过此事,她就差点相信了。
喜欢太难了,那就靠近一点就好。
温书言悄悄靠近她耳边,“别发呆了,老太太问你话呢。”
她立马反应过来,一室的人都盯着她,令她有些焦灼。
女儿家头次遇到这种事。
温舟山看她迟钝不决的样子,语重心长说:“小棠你虽不是我亲生的,但也曾记在我名下的,你若不同意…”
“我…我愿意的…”她刚说完便低着头,耳根子发烫发红。
老太太和魏姨笑呵呵,魏姨默默地竖起了个大拇指。
“既然你们双方同意,我前几日交了新的八字去惠宁寺,恰好今日是温家每年去寺里上香的日子,你们两个去吧。”老太太说道,“我年纪大了,总觉得困倦。”
阮宜棠眉眼清浅,悄悄瞥了一眼他,那边若有所觉也看了过来。
陆珩礼目光微顿,低声回应:“好。”
—
惠宁寺在宜城很出名的,江南水乡传统文化气息浓郁,从古至今对神明敬畏之心很重。
在开店,建房,还有婚姻,满月都有各种说法,大约因为靠近内海。
家里的老人通常会找佛家的人或者看风水的人来看看日子是否适宜。
惠宁寺在半山腰,传说是第一任主持是弃官向佛的,家里是富贵人家,从小身体不好,有机缘度化,身体好转为了报答佛祖便来此供奉神明。
阮宜棠和陆珩礼跨过门槛进了庙里,四周青山环绕,钟声清脆,余味悠长。
来来往往游客不太多,今日也算清净。
白色的小拱门那边匆匆来了一人,走到两人面前,“两位可是温家来的。”
陆珩礼轻轻点头,语调温和,“是。”
“那就好,今日有法事寺内忙碌,师傅说有贵人来,我还以为时间会赶不上。”小僧双手合十,“这边请。”
小僧偷偷望了一眼这一对璧人,男的矜贵冷雅,立如芝兰玉树,女的明媚玲珑,清素若九秋之菊。
薄光从槐树枝头落了下来,洒到两人的肩膀上。
小僧一边朝前走,“两位走路小心前,寺内因为比较久,所以路面有些不太好。”
话音刚落,阮宜棠刚走几步路,像是被石子绊了一下,有些措手不及,红唇溢出“惊呼”二字。
有一只手轻轻拉住她的胳膊,她的身体瞬间平衡起来。
她愣了愣回头忽地看向他,男人根根分明的手指正放在她的手腕上。
“还好吗。”男人以为她脚扭伤了,准备蹲下来查看。
她连忙回应:“没事。”
陆珩礼盯着她看了半晌,确定她说的是实话。
下一刻,他的黑眸闪了闪,“这里去那里还有一段路,路不太好我牵着你可好。”
牵着她?
经过几秒考虑,她点点头,“好,麻烦你了。”
陆珩礼轻轻握住她的手,大掌包裹着小手,大掌上根根分明的青筋像是要破皮而出,充满了压迫感。
钢与柔的分界线此时十分明显。
她跟着他,阳光下的陆珩礼似乎少了一些冰冷感与疏离感,多了一些温情。
他的体温和身上那股淡淡的柚子香她又闻到了,她的心再一次微微颤抖。
三人来到一处“遂景”侧殿,小僧目色柔和,“两位稍等,师傅一会儿忙完就过来见两位。”
这时陆珩礼放开她的手。
“麻烦小师傅了。”他说话音色很低沉,为免惊扰了大殿内的安宁。
两人站在殿内,静静地的,只有佛祖面前的香在燃烧。
当钟声敲击第十七下,陆珩礼忽然说道:“要不四处走走。”
“好。”她这会儿正好想平静下心情。
两个人关系的转变,她一直还恍惚呢。
出了侧殿便去后庭转转,这里靠近后山,常年种着槐树与竹子。
七月槐花已落得差不多,空气里依旧还有槐香与薄雾的味道,光影交错横生,撒在林间。
此刻她的心情也逐渐放松下来,与他的相处似乎找出一个状态。
“陆先生,阮小姐。”他们身后突然有一个男声响起。
阮宜棠眉眼微动,一看竟然是前几日在会轩楼见到的杨磊。
他身旁还有一个女子大约五十有余,脸色不太好,气质倒很出众。
她第一眼感觉对这个女人有种熟悉感。
女子挽着杨磊的胳膊走过来,嫣然一笑,“我是罗曦宁,你好。”
女子对她的态度很温和,让她很有好感。
她伸出手回握女子的手,“罗姨好。”
罗曦宁在两人之间扫了扫,不觉一笑,“我从前身体好之时,经常听评弹,后来阮姨走了,也不大去了。”
阮宜棠眉间微凝,有些吃惊说道:“您是…”
“小丫头认出我了。”罗曦宁拉着她的手,点点她的鼻尖,“我们走走。”
她回头看了一眼陆珩礼,男人眸色回应她,“见大师还有些时间,你们可以聊聊。”
罗曦宁便拉着她走了。
杨磊这才看向他,“阿礼你还是来了,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
风吹起陆珩礼额间的碎发,他的眸子明晃晃地透着一丝凛冽。
“杨叔不是就在这里等我。”林间簌簌,这时他陡然回应。
杨磊装作不知道,目光回忆过去,“那就选择了就义无反顾地走下去,不过我没想到这丫头还是和你在一起了。”
陆珩礼站在那里,眉目沉静,“当年最后给我母亲做尸检的人是帝都来的人对不对。”
杨磊一震,目光情愫难明,“你知道了。”
“这世间置人生死不过是利益,你母亲死了这些年最大的受益者是谁,你清楚但是你动不了这个人,所以…”杨磊这些话深藏心底,今日不得不吐。
看着这个年轻人身处高位,实则危险丛生。
“母亲临终的时候一直没办法瞑目,杨叔可知道是为何。”陆珩礼迈着长腿路过他身边,“她一直在等人,一个再也见不到的人。”
杨磊浑身一震,手骨泛白,脸色也微变,“世间事并不是所有的事都能两全,爱和孝我只能选一个。”
“阿礼,我…”
陆珩礼未再回头看他,侧身走过,“我母亲留给您一句话,千种情,勿忘你,祝君安,君勿扰。”
杨磊半天慢慢蹲下身子,捂着脸,他怎么也没想到。
明明当年是他抛弃了她选择了她人,她宁愿不见不扰。
“烟儿,你好狠的心。”
—
中午太阳已接近最旺盛的时候,天气慢慢炎热起来。
此刻木桥之旁的凉亭里,阮宜棠坐在石凳上,罗曦宁也坐在美人靠上正淡淡瞧着她。
她一身金墨色旗袍,黑发用银簪子挽起,一动一静,大气温婉,这气质出身不低。
阮宜棠轻摇金丝小扇,美目流转,不由得痴痴看向罗曦宁。
她被阮卿辞五岁收养进阮宅的那一年,第一次见到这个女子,她是和温舟烟一起出现的。
那种惊艳的一幕她永远忘不掉。
“小丫头看傻了。”罗曦宁抿唇一笑,妩媚眨了眨眼睛。
阮宜棠一丝嫣红爬上眉梢,青丝吹过脸颊,静若一幅春山烟雨图。
“罗姨好久不见。”她开口应道。
罗曦宁看她呆呆的样子十分娇憨,“我听他说,你有未婚夫,是不是刚才那个男人。”
阮宜棠心一颤,果真宜城不大,消息传得挺快。
正说着,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看来今天没办法留小丫头了。”罗曦宁笑眯眯看着远处的男人,神情一愣。
她久久地凝视半天,什么话也没说离开了。
顺着罗曦宁的视线才看到,有一人从小门进来,白墙黛瓦上一墙的爬山虎被风吹动,点点光影跳跃。
陆珩礼走过来,瞧着她一脸茫然,“不舒服要不要提前回去。”
“不是,刚才有人问你与我是什么关系。”她红着脸说道。
陆珩礼俯身盯着她半天,长指慢慢地放在她头顶,那种酥麻的感觉又隐隐约约传达到她心底。
她不敢看他。
而头顶的手慢慢滑到后颈,那种感觉愈发浓烈,同时男人的呼吸也愈发炙热,“那你觉得什么是合适的回答,棠棠。”
太欲了,她就像天国里的夏娃被引诱犯错。
她硬着头皮身体后倾,语调酥软,“你是我未婚夫。”
刷的一下,那只放在后颈的手撤了回来,原来她的脖子间不知何时落了一枚花瓣。
四处找人的小僧看到两个人松了一口气,连忙跑过来,“两位师傅找。”
陆珩礼才起身,碾着手心的花瓣,目光微微勾起。
阮宜棠轻轻“嗯”一声,幸亏她今天选的是带高领的旗袍。
遮住了红的脖子。
他只不过顺手取掉了脖子间的花瓣而已,她是不是又多想了。
陆珩礼盯着消失的罗曦宁的影子,眸底闪过一丝暗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