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予愣了愣,涨红的脸色忽然转白。
沈庄抬着胳膊点着他的肩膀,“你以为你赚了点小钱就有本事了?你也不想想你的底气和资本是谁给你的?外面的人知道你是沈家少爷,才愿意把蛋糕分给你吃,脱离了沈家,没有第一桶金的资源,你以为你能站上资本的台面?”
沈清予还是有些不服,“原来我在爷爷心中这么废?”
“事实如此。”沈庄丝毫不留情面,转头看向沈兰曦,“还有你!兰曦,你真是太让爷爷失望了!”
沈兰曦抬眸,目光灼灼看着沈庄,“我让爷爷失望,爷爷何尝又没有让我失望呢?”
这话如同一把利刃狠狠插进了沈庄的心脏,老爷子缓缓放下拐杖,眸光愈发冷沉。
沈兰曦眼眶微红,低声笑了出来,“我原以为爷爷是真的偏爱我,没想到您的偏爱竟然是明知我被诬陷还是将我送去清虚观,明知凶手就在身边还是养虎为患。爷爷,在您的大局里,我又算什么?”
沈清予脸色微变,原本他还在为自己打抱不平,可听了沈兰曦的话忽然觉得自己的事就是小儿科。
他以前总是嫉妒沈兰曦轻而易举就得到爷爷的全部偏爱,可如果现在代入沈兰曦的感受,他又庆幸自己不是沈兰曦。
换作是他,年幼的时候但凡经历过沈兰曦经历的其中一件事,他都会崩溃,但沈兰曦却独自承担所有。
但比起过往的栽赃和刺杀,眼前的真相更加残忍。
原来身边最亲近的人一直知道那些罪恶的来源,却选择做个又聋又哑的阿家翁。
沈兰曦难得情绪外放,见沈庄沉默不语,咬牙质问,“请您告诉我,什么是大局!您的大局是什么?”
沈庄缓缓抬眸,深邃的眼底满是雾色,他平静转头看向沈归灵,“阿灵,你告诉他们,什么是大局?”
沈归灵眼睑微动,抬眸迎上沈庄的目光。
老爷子来这里之前去过菊园,想来已经知道了山庄那晚的事。
他沉默片刻,低声,“是守望相助,休戚与共。”
沈兰曦眸瞳泛过细光,转头看向沈归灵,“你在说什么?”
沈归灵,“昨晚,我被一群杀手拦在中心湖,所以才导致计划失策。是衫衫……她替我引开了杀手,让我一定要回去找清予,让我一定要完成跟你的约定。”
沈兰曦眼瞳微缩。
沈清予大脑一片空白,许久都没缓过神,之前沈归灵只说遇见了杀手埋伏,但并没有说是姜花衫引开的。
两人一下反应过来,心底瞬间荡起千层浪。
沈清予不敢相信看着沈归灵,“你让她一个人去引开杀手,沈归灵你是不是疯了!”
沈归灵垂眸,眼底血丝纵横,他是疯了,所以才相信了她说那些鬼话。
“她为什么……”沈兰曦哑声,喉间忽然梗塞。
还能为什么?
为了大局,为了不要让他们相互猜忌。
沈兰曦闭眼,将含在眼眶的泪水逼了出去,再抬眸时睫羽已经湿了一片,他放下眼中资料,对着沈庄重重磕了一个响头。
“爷爷,对不起。”
一念善一念恶。
沈庄把证据拿出来的时候,沈兰曦最先想到的是自己经历的苦难,所以怨念丛生,诸般不是。
可是他忽略了一个最浅显的道理,如果沈庄真的打算放任又为什么要苦心收集证据呢?
那是因为,爷爷在等他们长大。
其实他心中何尝不明白,去清虚观并非爷爷是听信了谗言,而是为了更好的保护他。
沈庄长舒了一口气,神情萧瑟,“阿玺走后,沈家断了军处一脉,议员长这个位置制衡法院和政府,一旦老大失势,沈家也会受到重创。”
“老二、老三苦心经营多年,沈氏财团早已和沈氏家族骨肉一体,若强行剜肉,沈家难保不会被有人之心吞噬。家族之争向来你死我活,傅家、姚家就是最好的例子。”
说罢,老爷子拄着拐杖慢慢起身,目光从容转过眼前三人,“当年沈家一族殉国,只留我一个纨绔支撑家业,为了这个家,我这辈子负了无数人,若不能撑起家族荣耀将来死后又有何面目去见他们?所以,今天我就把话放在这,有我在,谁都不许动沈家的根基,你们要想报自己的仇就站在高处去,顶了这天。要是没这本事,就给我老老实实闭嘴。”
祠堂的烛光将四人的身影拉的斜长,沈庄拄着拐杖,踩过散落的资料慢慢走出了祠堂。
*
晚风拂面,年逾古稀的老人站在池边聆听蝉鸣。
他若还年少,也必定会像那些孩子一样手持宝剑无畏向前,只可惜,他是真的老了。
十三岁那年,沈庄曾含着泪垂问姜花衫,有没有好好长大?她说有。于是沈庄便猜到了姜花衫一定是为他而来。
从那年她提醒他沈家有内奸后,沈庄便一直在暗地里调查沈家所有人。
不查不要紧,越查越心寒,若非证据确凿,他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这些逆子竟然背地里做了这么多见不得人的是事。
可他知道的时候为时已晚,沈家已经摘不干净了。
所以他只能忍,等着孩子们慢慢长大再一步一步削权。
原本盒子里的东西,沈庄打算再放几年再告诉孩子们,可姜花衫的话却点醒了他,他总是想着等孩子们再大一点,可是他不放手,孩子是永远不会长大的。
想要他们独当一面又休戚与共,光是思维教育是远远不够的,必须要让他们自己选择。
现在他们想要的证据就摆在面前,一旦这些证据公开,沈兰曦可以报被数次暗杀的仇,沈归灵也可以为当年枉死的母亲伸冤,他将沈家的未来交付给了这三个孩子,家族是荣是辱,全看他们。
沈庄轻叹了一声,沿着桥廊慢慢向内院走去。
少年时,醉卧溪边,盛夏听蝉都能听出天地辽阔,当时只道禅意如此。
如今才明白,天地辽阔的不是盛夏的禅意,而是当时的少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