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能天生就不是学习的材料,不论我怎么刻苦努力就是学不好。为了能提高我的学习成绩,我的父母每天轮流帮我补习到半夜,白天还要去上班,他们也很辛苦。”胖子继续向我讲述着,谈及到父母的辛苦,胖子在眼里流露出自责来。
“可是,不管怎么学,我的学习成绩就是一塌糊涂,在同学当中总是处在中游,这与他们的期望值差的实在是太远了。估计,他们认为我还是努力不够,于是,他们压榨了我所有空闲时间,手段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为了防止我在假期内出去玩,他们不但给我布置了大量的学习任务,甚至还把我反锁在房间里。”说到这里,胖子在脸上流露出痛苦的神情。
李艳一脸同情地把手放到胖子的肩头上,胖子在长叹了一声后拍了拍李艳的手,接着说道:“那时我已经上初中了,每天透过窗户看到外面玩耍的同龄人,我是发自心底的羡慕。于是,我就用手中的画笔把他们玩耍的场面画下来,有时,还把自己也画在他们当中,我就这样自欺欺人地认为,我也在和他们一起玩耍。绘画是我父母唯一允许我的业余爱好。”
胖子的眼神又开始变得迷离起来,仿佛又沉浸在少年时那玩耍的场面。
我和李艳都没有去打扰胖子,过了好半晌,恢复常态的胖子接着说道:“可就是这样看别人玩耍的机会,后来也被我的父母剥夺了。有一次,我的母亲看到我的画后,非常气愤地找到周围的邻居,告诉他们以后不要让他们的孩子在我们家的窗前玩耍,这会影响到我的学习。以致于我慢慢就发现,我的伙伴和同学们越来越疏远我,他们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鄙视和敌意,仿佛我就是个瘟疫,每个人对我都是避而远之。本来学校是我躲避我父母管束最名正言顺的地方,也是唯一能够让我感到快乐的地方,但也随着我父母的频繁到访,变成了一个让我感到恐惧和孤独的地方。”胖子不停地摇着头,可见当时他的处境至今还让他感到不堪回首。
“在这种氛围下学习,我的学习成绩可想而知,终于在一次考试成绩发表后,我名落孙山的排名彻底地让我自暴自弃了。我的父母也正是从这时开始每天都是不断地争吵,他们相互指责对我教育上的失败。他们每次吵架都要拿我来说事,逐渐地我就开始认为我就是这个家的祸根。随着他们吵架的升级,我越来越感到痛苦,有一段时间我甚至想过自杀。我天真地认为,这个家要是没有我,也许他们就会和好如初,还会像从前那样相敬如宾。”
说到这里,胖子的眼圈红了。他喃喃自语道:“也许我就不应该来到这世上。”
李艳的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不停地用手在胖子的头上摩挲着,她是想用这种方式来安慰胖子。
我突然想起胖子刚才跟我说过的话,他说要是我俩的命运能互转一下该多好啊。
此时我不由地扪心自问,胖子的生活,难道真是我想要的吗?真要是生活在胖子这样的家庭,我就一定能比胖子做的更好吗?
想想李艳、林叔还有黑子,虽然我不知道黑子的过去,但一个人能沦落到做小偷的境地,肯定也好不到哪去。
原来生活真的像某位哲学家说的那样,幸福的生活都是千篇一律,而不幸的生活却是各有不同。
“随着我的自甘堕落,我的父母也彻底对我失望了,甚至他们在看向我的眼神里都已经不加掩饰地流露出鄙视和悲哀。他们开始为我的存在而感到耻辱,就是在过年串门的时候,也不允许我跟着。在他们的学生来家里的时候,特意交待我不许走出房门,他们是不想让他们的得意门生看到我这个无能的儿子。”
胖子抽出根烟,划火柴的手不停地抖着,以至于几次都没有划着。
医生交待过,胖子在这段时间里不能抽烟,怕伤口感染。李艳张了张嘴想要阻止胖子抽烟,可在见到胖子那悲切的神情,欲言又止了。
点着烟后,胖子猛劲地嗟了两口,接着说道:“他们虽然还是在人前尽力维护着那为人师表的庄重形象,还是装作相亲相爱的模范夫妻。可在没人的时候,他们吵的是越来越厉害,要不是因为离婚是件很丢人的事,估计他们早就离婚了,他们的婚姻实际上已经是名存实亡。虽然我已经是彻底地破罐子破摔,每天像行尸走肉般地活着,但我每天还是按部就班地上学、放学。只是学习不再占据我生活的主流,我把绘画当成我生活的全部,每天都沉浸在自己的画作中,绘画已经成为我排解生活苦闷的唯一方式。”
说到这里,胖子突然向我笑了笑,对我说道:“啸天,你说那时候我要是认识你该多好,咱俩一起打渔,一起杀猪,从小到大我都没有一个朋友,而我的画作里却全是我和我幻想出来的朋友一起玩耍。”
听到胖子这么说,我突然就理解了胖子的悲哀。
我没有家,没有父母,所以我不知道家的温暖、父爱的关爱是什么感觉?早早我就已经适应了严苛的生存环境。
可胖子却不同,他是从一个温暖的花窖里直接就被丢到冰天雪地里。骤然改变的生活环境,会让他更加感到彷徨、痛苦和无助。
我向他投去同情的目光,可我却没有开口安慰他。因为我一直都认为,这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感同身受,只有当事人的冷暖自知。
“就在他们不停地争吵进入到白热化,甚至已经开始出现懒得争吵,各自过着同一屋檐下陌生人的生活时,突然有一天我发现他们变了,似乎一夜间就和好如初,又变得像从前那样相亲相受、形影不离。
我爸甚至开始给我妈做饭了,自打我记事起,我就没见过我爸做过饭。
开始的时候,我心里也是暗暗高兴,我以为他们这是冰释前嫌了,我们一家人又可以像从前那样幸福快乐的生活。
但我很快就发现,他们的快乐幸福,只是相对于他们而言,仿佛和我没有一点关系。
或者说,他们是把我摒除在他们的二人世界之外,根本就没有把我当成这个家的一份子,他们对我的态度依旧生冷,一如继往的对我不屑一顾。”
胖子又要伸手去拿烟,结果李艳不干了,一把将烟盒抢了过去,佯怒地白了他一眼,胖子妥协地没有抽烟。
接着对我说道:“对于他们的态度,我虽然是百思不得其解,但我还是能够理解他们对我的憎恶。
我一直都认为,是因为我的不争气,才导致了他们在外人面前颜面扫地,一切的罪责都应该归咎于我。
我每天谨小慎微地做着每件事,尽量迎合着他们的心思。但不知道为什么,不论我怎么做,他们都看不顺眼。只要是我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就会豪不掩饰地表现出厌恶来。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回避着他们,我幻想着,我毕竟是他们的亲生骨肉,他们终究有一天会接纳我的平庸。
然而这却只是我的一厢情愿,终于有一天我知道他们又能重归于好的原因了,也正是从那一刻我才真正意识到,我在他们的眼里是多么的卑微和不堪。”
胖子缓缓站起身来,李艳想要过去搀扶他,被胖子用手轻轻挡开了。
胖子脚步缓慢地踱出凉亭,望着远方久久不语。
等他再次转过身时,我和李艳都看到他那已经泛红的眼圈,显然,胖子是在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感,不让眼泪流出来。
“有一天我正在屋里画画,我又听到他们那已经久违了的争吵声。从他们争吵的话语中,我知道了,原来我妈又怀孕了。
乍一听到这个消息时,我真挺高兴的。我也一下子就明白了,为什么我爸突然对我妈这么好,原来他俩早就计划想再要个孩子。可他们接下来的话,却有如五雷轰顶一般,让我感到伤心欲绝。
我妈指责我爸,做事没谱。
原来,他们在准备生二胎的时候,就已经想好对策,就在这几天准备把我过继给我那结婚多年,一直都没有孩子的三叔。
这件事他们也早就和我三叔商量好了,我是个男孩,对于农村家的三叔来说是个好劳力,所以当初三叔一听就立马与我的父母一拍即合。
可人算不如天算,就在昨天三叔从老家来信说媳妇怀上了,那边的计划生育也不允许我过继给他家。
突然的变化成为我父母再次发生争吵的导火索。
作为教师的他们很清楚,超生那就意味着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责,不但要丢工作,而且还要面临巨额的罚款,这让把面子看得比命还重要的他们陷入了两难境地。
生,他们将面临失去所有的荣誉光环。不生,他们又无法接受我的平庸。
在清楚他们吵架的原因后,我心如刀绞,我居然成了他们手中的烫手山圩,成了连亲生父母都不想要的垃圾。”说到这里,胖子身体如触电般地不停哆嗦着,再也抑制不住的眼泪扑簌簌地往外涌着,声嘶力竭地向我喊道:“啸天,你告诉我,我真的就这么招人烦、讨人厌吗?”
李艳一把将胖子搂在怀里,泪流满面地说道:“谁说的,谁说的,你就是我的宝,我要你。”胖子委屈地扑在李艳怀里,放声痛哭起来。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胖子,我又何尝不是被亲生父母像垃圾一样丢出来的呢。
我神情落寞地看着眼前的胖子,喃喃地说道:“胖子,往前看,有失就有得,你没有这样的遭遇,我们能认识吗?我们能成为生死兄弟吗?”
听我说完,胖子猛地就抬起头来,满脸泪痕地向我大声说道:“没错,啸天,就是因为认识了你们,我才觉得命运待我也没什么不公的。”
我抱以一笑,对他点了点头。
胖子平复了一下情绪,接着说道:“当我听到我父母的对话后,我整个人就像掉入了无底冰渊,让我感到彻骨寒冷。
我是那样痛恨他们的无情,可我又能怎么样呢?
我想到了死,如果我真的死了,他们也就解脱了,也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去生二胎,这也许就是我能给这个家做出的唯一贡献。
但心底强烈的恨意,让我又觉得是那样的不甘心,难道,我真的就是他们眼里那一文不值的废物吗?难道只有学习好才是他们眼中的骄傲吗?
我不服,我要证明给他们看,我能行,即使我没有成为他们嘴里的好学生,我也一定能干出一番事业来。
于是,我在留给他们的遗书中告诉他们,我已经死了,就当他们没有生过我,便在第二天早上他们都去上班的时候,我什么都没带地离开了那个我永远都不想回去的家。”
胖子在脸上流露出释然的表情,在喟然长叹一声后接着说道:“也许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天定,就在我漫无目的地来到省城的当天,就遇见了李艳。”说完用着极尽温柔的目光看向李艳。
李艳则是向他甜蜜地笑了笑。
“也许一切都是机缘巧合吧,那天我刚从车站出来,就见一个醉鬼在纠缠着李艳。李艳那无助的眼神,让我想到了自己曾受尽父母白眼而感到无助时的处境。于是,感同身受的我和那个醉鬼在吵了几句后,便撕打到一起。结果从来没打过架的我,被那个醉鬼狠狠揍了一顿。”
“嗯,让人打得可惨了。”李艳在旁边接话道,边说边深情地看向胖子。
胖子突然就笑了,向着李艳调侃道:“你当时是不是被我这英雄救美的气概给折服了?”
这任谁都可以听出来的玩笑话,李艳却是一脸认真向胖子回答道:“嗯,还真是。”
就见胖子抓起李艳的手放到自己手中,收起刚才那戏谑的表情,望着李艳一脸深情地感慨道:“现在想想,我是发自内心地感谢那个打我的醉鬼。”
李艳把另一只手也搭在胖子的手上,含情脉脉地对胖子说道:“嗯,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