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五月十一日与陈荣的青州主力军团决战取胜之后,钟萧便马不停蹄挥师北上。而曹云的燕云铁骑也自婉珠城出发,兵进龙丘。
十天后,也就是五月二十一日,两军会师于龙丘城南。
这意味着,燕州军即将攻克青州最重要的政治中心。这意味着,改朝换代的日子,即将到来。
今天,对于燕州大长老钟萧来说,是个特别的日子。
钟萧以胜利者的姿态端坐于中军帐中,他面前的帅案之上,摆放着一套精致的茶具。一名美丽的侍女,正在用她纤纤素指,熟练地摆弄着案上的茶丝。
不一会,帐中,茶香四溢。
“哎哟,总教头可真是好兴致呐。”
忽然,帐帘一挑,从门外走进来一个身材宽大的胖子。胖子足蹬一双草鞋,宽大的衣衫下袒露着肥硕的胸膛。
正是燕州的乌鹊长老,陈斯。
“哦,原来是你啊。”钟萧的脸上难得的露出了微笑的神情,“老夫已经听说你在霄亭的作为,大功一件啊。”
陈斯也不搭言,径自走过来,一把夺过侍女手中一个精巧的茶碗,将碗中的香茗,一饮而尽。
“我说总教头你祖上难道是八条腿的蜘蛛?我千里迢迢给你取回了这宝贝,在路上还帮你解决掉了恁多恶心的蟑螂,结果到头来就是软绵绵的一句‘大功一件’?我他妈还真不稀罕。”
说着,他从肩上卸下那长条的大包袱,重重的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一声重响。
“更他妈折腾人的是,我从丘州走到霄亭,听说你在潼县。我到了潼县,你他妈又跑到了龙丘。你还真以为你有八条腿是怎么着?我为了找你,在青州走了个来回,是个来回啊!”
陈斯的言语间,仍旧透着一股不屑和不满。
“哦?”钟萧的脸上却充满了期待的神色。他的眼睛,直盯盯的瞅着地上的包袱,说话间竟然流露出激动的语气:
“此物,就是那最后一件?”
“废话!”陈斯一把抓起茶壶,也顾不得烫,仰起脖便向口中灌了下去,“要不是我把那矮子抓起来好好‘伺候’了一番,这东西还不知道要打造到什么时候去。”
说着,陈斯摇了摇头,仿佛回忆着一些不太美好的片段。
“不过也有可能是我把他‘伺候’的太舒服了,这东西刚刚打造好,那矮子便小命呜呼了,真是不够尽兴呐,不尽兴。”
钟萧摆了摆手,让身边的侍女先退下。自己转过桌案,像刚刚得到心爱事物的小孩子一样,双手轻轻的抚上那包袱,一副想碰却又不敢碰的神情。
“好了!”陈斯将茶壶重重摔在帅案上,冷声说道:“我答应你的事情,已经都做完了。现在该到了你兑现的时候了!”
钟萧的手顿时停住,声音也一下子阴冷了下来。
“你是说月耀之晶?”
“他妈还能有别的?”
“当初你答应老夫的,可不止如此。待龙丘城破,老夫便将这秘密,转告与你。”
陈斯的身侧,猛然间爆出一团黑色的雾气,帅案上的茶壶在这一瞬间干裂,破碎。青绿色的茶水一下流了出来,淌满了整个桌面。
钟萧仍旧保持着那个姿势,没有动弹。
“哼!”陈斯重重的哼了一声,摆手挥散了黑雾,头也不回的大步走出帅帐。
钟萧缓缓站起身,冷笑。
“教头,你真的打算,将这燕州最古老的秘密告诉他?”突然,帐中一个阴暗的角落之中,传出一个尖细的声音。若是他不说话,无人能够注意到这个男子的存在。
此时,他正在佝缩在他青绿色的脏袍之中,绿豆大的眼睛里,却闪现着咄咄逼人的寒光。
燕州五长老,职机要,谍报者,紫竹席。
钟萧缓缓地摇了摇头,沉声冷笑:“紫竹长老,城破之日,老夫希望你能够带着乌鹊长老的人头,来见我。”
紫竹长老咯咯的怪笑着,好像听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一般。
“遵教头之命!”
说着,正当他向帐口退去的时候,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一沉:“对了,教头,有件事情需要告诉你。”
“何事?”
“最近,古须口那边好像有点动静。”
钟萧皱了皱眉头:“古须口?我军刚在潼县大败古何,整个青州东南都在我军控制之下。古须口能有什么动静?”
紫竹长老摇了摇头说道:“详情不知,望教头明鉴。”
钟萧默默的点了点头,没有再言语。
......
燕州前军,燕云骑兵营。
曹云的伤势经过在婉珠城的休养,此刻已经基本痊愈了。按照韩冰的话说,他的这位曹家大哥,完全就是故意的。他眼睁睁的看着曹云中箭时候命悬一线的危急,也眼睁睁的看着曹云身上伤势以常人无法理解的速度好转。
“你是在戏弄本大爷么?”
这是韩冰见到曹云能够下地行走之后的第一句话。
曹云苦笑一下,没有搭言。他知道,自己的这位弟弟,这段时日以来在婉珠城的苦心操劳。若是没有韩冰,婉珠城这样一座深陷敌阵的孤城,还不一定能支撑几何。
没过几天,曹云便接到了来自义父钟萧的命令。命他即刻起兵,兵进龙丘。
而此时此刻,曹云的燕云骑兵已至龙丘城下,而钟萧的燕州军主力,也就在自己身后几里处安营扎寨。
曹云骑在马上,愣愣的看着眼前的城楼。
龙丘城是为了抵御蛮族入侵而建造,城墙巍峨雄伟,灰黑色的城楼伫立在视野之中,黑沉沉的一片,一股莫名的威严和压力席卷而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城头上是密密麻麻的垛口,若是强攻,可以想象得到那上面将会沾染上多少将士们的鲜血。
想当年,嬴朝的开国皇帝光明王雷旭,看到这座新建起的帝国都城之后,只说了四个字,“深合朕意”。这在整个朱启帝在位的十年间,都是极其罕见的。
城外的护城河宽达十数丈。而如今,就在这宽阔的护城河上,吊桥静静的放下。不远处,吊桥后本应牢牢禁闭的龙丘城城门,敞开着,仿佛一只巨兽的大口,张开着。
是投降?是诡计?
曹云定睛向城楼上看去,龙丘城的城头,没有迎风招展旌旗,没有昂首挺胸的将军,没有张弓搭箭的士卒。只有一张小方桌,方桌之上摆着一张古琴。桌案之后,是一名花白须发的老人,正襟危坐。老人的身后是两名小童,一名手中摇着雕花羽扇,另一名手中托着一个别致的小酒壶。
此刻,老人双手抚琴,醉眼朦胧。
琴声从城头传下。从琴声中似乎可以辨得出,老人由于偌大年纪,手指尖不由自主的颤动。也正是因为这颤动,琴声中的每一个音符,都幽颤宛转,别有一番神韵。
曹云虽从小喜舞枪弄剑,不过毕竟出身在大户人家,他识得这琴曲,此曲名曰“春晓”。讲述的是古时候一位将军,为了所效忠的主公倾尽一生。然而在最后关头,由于主公的一个错误决断,葬送了手下全部士卒,将军也因此困守孤城。在一个明媚的春天里,将军自刎而亡。
这首琴曲,悠扬,回转。在那一个美丽的春天,百花盛开,将军抽出肋下的宝剑,将他的一腔热血,抛洒在明媚的春光之中,恍如春晓中绽放的一朵鲜花。
曹云识得这琴曲,更识得这人。
这位老人,就是大嬴朝自开国以来最德高望重的老臣,大嬴朝国师,廖福,廖天佑。
空城计?
曹云不由得想起父亲曾给他讲过的一段故事。当年,夏朝的名将呼延叶率军奇袭梓丹城,而当时的梓丹城还在光明王雷旭的控制之下。由于梓丹城的士卒已经全数被抽调,梓丹已经成为一座空城。青州狐将沈达,便在梓丹城的城头之上,摆下一张桌,一张琴,以悠扬的琴声,喝退了由多疑的呼延叶所带领的夏朝精兵。当呼延叶缓过神来的时候,由父亲虎将曹贲带领的援军杀到,大破夏军。
这条空城计,也成为狐将沈达的一段佳话。
而如今的情形,便像那曾经的故事中所说的一样。
曹云将问询的眼光投向身边的一个人,他发现,在他的戎马生涯之中,已经离不开他的这个刀子嘴的弟弟了。
韩冰趴在沈华的背上,眉头紧锁。他朝城头上的廖福看了许久,之后幽幽叹了一口气说道:
“子飞,龙丘已经是空城了,大爷给你看样东西。”
说着,他从怀里摸索了半天,掏出一小截木塞,向曹云扔过来。
曹云抬手接住,仔细观瞧不禁大吃一惊。
“这是?”
那是一段小酒坛的木塞,只有半个拳头大小。木塞从中间断裂开,断面上用蝇头小楷细细写着一行小字:
十八日后,龙丘空虚,吾为内应,天下太平。
“你那白胡子义父早已在龙丘城布好了局。”韩冰摇了摇头,眯缝着双眼向城头上的嬴朝国师死死盯了过去,“娘个西皮的,率人马,进城吧。”
“你是说?”曹云睁圆二目,仿佛万万也不敢相信这个事实。他没有想到,大嬴朝自开国以来最大的功臣,两朝元老,德高望重的国师,居然就是......
“子飞,你想知道的,你不想知道的,都在眼前的这座城里面。这里面,有你所有问题的答案。”说到这里,韩冰叹了口气。
“快点进城吧。”
说着,韩冰拍了拍沈华的脑袋,白猿乖巧的一个转身,驮着韩冰却向阵后走去。
“你不随吾辈一起进城么?”曹云不解。
“大爷我,没有兴趣。”
韩冰头也不回。
曹云笑了,在龙丘城的城下,在“春晓”的琴声中,放声大笑。
是啊,这些都是他自己所要追寻的答案,最终的谜底,就在眼前。无论他想知道的,他不想知道的,终归会一一展现在他的面前。
笑声最终化为一声低低的咆哮,像是对手下的命令,更像是对自己的呐喊。
“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