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国太子妃如同一头受伤的野兽,血红的双眼锁定着古月,似乎将他当成了自己的宣泄点,又或者,她打心底认为这人就是最大的敌人,如果没有他,自己的人生何至于此?!
“你确定要给她诊治?要不直接打晕了吧,这样我很累啊!”
全藏和田光一左一右将太子妃钳制住,又不能伤到她,所以为了拿捏住分寸,只能拜托这两位大高手一起。
田光倒是无所谓,毕竟慕容荻也在场,顺手的事情而已,可全藏就很矫情,尤其是他总觉得自己在欺负一个可怜女人,很自责……
当然了,他的这番言论收获了不少白眼。
“她这是心里受伤了,又不能药到病除,你把她打晕了就更没法弄了,只能尝试沟通一下。”
“沟通?你哪只眼睛看出来她想要和你沟通的?!她明明就想要将你生吞活剥!”
“这么说也是事实,不过正因为如此,她的情绪才会时刻保持激动,这样至少不用去想办法引起她的注意。”
古月也很无奈,自己莫名摊上了这样的差事,可事实上他只有一个初级证而已,从来就没资格给其他人诊断的,无非一种兴趣爱好,这突如其来的真枪实弹让他猝不及防,可惜,也不知道陈皇抽了哪门子疯,居然将这件事和孙家的事情绑在一起,古月实在见不得孙逸月那梨花带雨,也只能赶鸭子上架了。
不过他很自作主张地叫上了慕容荻,试图将刺激进行到底。
而看到太子妃现在这个样子,慕容荻十分不忍,心中很不是滋味,尤其是眼前这位女人,可是把自己当亲生的一般养了好些年,虽然自从那件事之后便少有往来,但心底的尊重还是宛如昨日,毕竟这个女人从来都没有什么坏心思,只可惜,她的付出却让她失去了更多,更多……
“凑近点吧。”
古月让慕容荻将自己推到陈国太子妃身边,虽然后者有些迟疑但也还是照办了,只不过她自己始终和古月贴的很近,似乎在表示共同进退。
而陈国太子妃的反应的确越发激烈。
“小小姐姐,有什么高招么?”
“让她恢复很难,让她恶化很简单。”
“额……您是打算直接让她变白痴是吧?把脑袋里的记忆一次性都抹掉?话说,就不能只去除这些痛苦的回忆么?”
“人类的大脑有多奥妙可不是你这小可爱能了解的,以你现在的实力,想修改她近几天的记忆不难,可这女人前前后后受到了多少打击?尤其是她亲生儿子的死,抹不去了。”
“唉……就没什么缓解的方式么?您不是万能的么?我的记忆里应该有几本心理学着作才是,没有什么可以参考的案例?”
“如此劲爆的个案,如果你曾经读到过,你这么八卦能不记得么?”
“好吧,这倒也是……实在是太可怜了,放着不管真的不忍心啊,可我这一点皮毛,弄巧成拙就尴尬了。”
“那你不妨用慕容荻为引子,因为在她的心里,这个干女儿的意义很复杂,尤其是充斥了大量的愧疚,可比对你只有恨意要好得多。”
“看来也只能这样了……”
就连系统都给不出具体方法,古月也只能试一试了,不过他也知道,当时自己提到慕容荻的时候,这位太子妃娘娘的神色的确出卖了她,那份打心底的愧疚不可能消散的。
于是,古月给慕容荻使了个眼色,后者当即会意,喊了一声“母妃!”
不曾想这一声让太子妃的状况越发糟糕,似乎受到的更为巨大的刺激,让她险些要开始抽搐。
“这?!”
“别这么叫,要么喊‘干娘’要么就直接喊‘老妈’。”
慕容荻立刻就明白了,关键点在于她的身份,是这个身份让她受到了最大的创伤,所以她接受不了“母妃”这个称呼,因为叫她自己这个称呼的三人里,一个被另外两个时刻惦记着最终残忍杀害了!
“娘亲~!妈妈~!”
慕容荻直接跪在了太子妃面前,用自己的双手扶住那扭曲的面庞,甚至没有担心自己会不会被咬,两行热泪很快便决堤了,而她口里的呼喊没有后停止。
这个举动,这个呼喊,让太子妃有了微微的愣神,虽然只有那么一瞬,但是系统的实时监控没有放过一丝一毫的波动,古月也觉得自己找到了突破口。
“你说过,这丫头是你一手带大的,她不可能做出那种非人的事情,虽然有些古灵精怪,虽然有些恃宠而骄,虽然有些我行我素,可她真的时刻记得你的教诲,始终坚持做一个能够俯仰天地的巾帼英豪!
所以你不能自我否定所有这一切的付出,因为即使是现在,还是有这样一个女孩,她在叫你‘妈妈’,因为这样一个女孩,她从小便失去了亲生母亲,可她并没有比同龄人低上一等,因为她有你这样一个好母亲,为她遮风挡雨,为她殚精竭虑!”
“不,不是的,我没有,我不是个好母亲,我不是,我不配!”
太子妃十分痛苦,头疼欲裂,可惜自己的双手还被人压着,想要抱头都做不到,只能越发激动地大喊大叫,因为这又是她心中的痛。
“不,你是,你的确是,不信的话,你看看眼前的女孩,是不是花容月貌倾国倾城?
如果没有你的呵护,她可很难长成现在这个样子,而且她始终坚强,她心地善良,这可不是年幼便经历了人生最大的痛点的她可以自己决定的成长,但是,有你的教诲,有你的呵护,她才能够成为现在的她,而不是那个自怨自艾,觉得苍天不公,觉得自己是个无人疼爱的小可怜而已。”
“可我,可我……不,不是这样,我是个失败的母亲!我不配当一个母亲!”
“妈~!”
慕容荻直接将太子妃用力抱住,可回应她的却是太子妃一口咬在了她的肩膀上,久久不松!
田光下意识想要一巴掌拍过去,却被慕容荻自己拦住了,她咬着牙坚持住,没有发出任何吃痛的声音,只是一边抚摸着太子妃那没有打理而杂乱的长发,一边在太子妃耳畔不停地说,“妈!没事了,都过去了,真的都过去了!”
慕容荻的鲜血开始渗出,染红了她的衣裳,也让那始终没有松口的太子妃更添几分狰狞。
“你就是这样对待这个你始终心存愧疚的女孩吗?!你就是这样对待这个始终没有怪过你的女孩吗?!你就是这样对待这个直到现在还会叫你一声‘妈妈’的女孩吗?!”
古月的一声声质问,在精神冲击的开路下,直达太子妃灵魂最深处,她避无可避,她退无可退,她躲无可躲,她藏无可藏……
渐渐地,太子妃的嘴巴没有那么用力了,渐渐地,她松开了自己的牙关,随即开始嚎啕大哭,哭的撕心裂肺,却仿佛一个孩童一般不顾一切,只是单纯的哭,因为心底的创伤真的很痛,痛到让她窒息。
“妈!没事了,都过去了,真的都过去了!”
慕容荻依旧持续在太子妃耳畔喊着这一句,这个画面让田光很促动,因为这是慕容荻多少年来第一次哭得如此忘我,因为这样一个坚强的女孩所暴露出的柔软更让人心疼。
而一旁的全藏早早地偏过了自己的脑袋,似乎不想让自己的伤感被人发现,尤其是不能果然古月这小子抓住自己的脆弱,不然很可能会被讥讽一整年。
不知过了多久,抱头痛哭的两人终于累了,那悲痛欲绝总算渐渐平缓,尤其是陈国太子妃,她的泪水中带出的不少暗红,也逐渐恢复了清澈。
“是我措了吗?”太子妃吃力地问出了这么一句,神色凄苦。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罪责,你自然有,我也肯定逃不掉,但我们活在当下,就不能用别人的罪责来惩罚自己!
你心中的伤痛,不是任何一个人可以平复的,就如小荻多年前受到的刺激,纵然是我,也没法将它抹平!
但是,小荻走出了自己的路,她没有固步自封,她没有把复仇当成自己的全部,因为她知道一点,最关键的一点,那就是伤害到她的那个人,是你的儿子啊!”
太子妃彻底愣住了,她忽然挣扎着想要挣脱身后两人的钳制,可惜依旧办不到,不过在慕容荻的示意下,全藏和田光略微迟疑之后还是松了手。
太子妃一把将慕容荻拥入自己怀中,紧紧地抱着,“你怪我对吧?怪我太自私!”
“说没有自然是骗人的,但我也理解,这天底下哪个女人不想着自己孩子的安危呢?而母亲您只是对我愧疚罢了,不知道如何面对我是么?”
“我不知道……这么多年以来,我真的不知道,也始终走不出来,只能骗自己,你会处心积虑地报复,所以必须防着,不能懈怠……现在想想,是不是很傻?”
“不,您不傻,我这小脑袋瓜里可没少惦记着怎么报复呢!也就您看的清楚,在您面前女儿我无所遁形。”
慕容荻的微笑能不能融化太子妃心中些许冰块,这个没人可以说得准,但至少此时此刻,这母女间的那份心灵纽带,依旧没人可以扯断,也经得起时间的考验。
古月都有些不忍心打断这唯美的画面,只可惜,太子妃看向他的眼神,依旧狠厉……
距今二十多年前,陈国发生了一件不足为外人道的隐秘。
陈国皇后的贴身女侍卫,实际上是她的亲族,不仅人长的英姿飒爽而且颇具武道天赋,很早便在宫内行走,即贴心又得体,不仅皇后喜欢,陈皇也是相当满意。
于是在陈国皇后的主导下,陈皇默许了太子和太子妃的婚事。
按理说这是所有陈国人欢天喜地的大事,可太子自己却不乐意,因为他早已心有所属。
可惜,太子的心上人是一个歌姬,而且不是陈国人。
这段风月史可以说是抛开阶级的佳话,也可以说是有心人撮合的谋局,而这个有心人,恰恰是“黑市”在陈国都城坐镇的掌柜。
太子心里清楚,自己想要给这歌姬一个名分是不可能的,但他当时也是年轻气盛,十分不满父母包办的婚姻,尤其是自己对那位只见过面没说过一句话的亲戚根本没兴趣,更何况,男人总有一些自己的小心思,作为一国太子,作为一家之主,他不能允许自己老婆比自己强悍,可惜他自己在武道上的天赋的确不怎么样,而这未婚妻却是个武道天才。
说句不好听的,万一一言不合动起手来,还真说不准谁家暴谁……
不过,生在帝王家的职责,不允许太子任性,于是他们很快便完婚了。
但太子妃是一个很有家教的传统女性,她没有在意太子是不是爱自己,始终坚持走相夫教子的路线,不知是天可怜见还是苍天作弄,只是洞房花烛那么一次,太子妃便有了皇长孙。
对于陈国而言,这是喜上加囍,但太子却越发气愤,因为他那晚其实只是在借酒发泄而已……
而就在太子妃于府中安胎的那段时间,太子竟然依旧偷跑去夜夜笙歌,并且迈出了私定终身的那一步。
纸终究包不住火,太子的风流债很快便被陈皇洞悉,故而大怒,甚至想要直接灭了那歌姬以儆效尤。
但是,太子却直接挡在了那名歌姬的面前,也是他第一次反抗自己的父皇。
陈皇很无奈,自己这儿子是什么性子他还是很清楚的,说好听点叫从善如流,说难听点就是毫无主见,如此这般维护那歌姬,倒是难得,于是他一时半会也没有下定决心,尤其是知道了那歌姬也身怀了太子的血脉。
可惜,很多事情,陈皇不方便去做,却总会有人替他考虑替他办到,譬如陈后。
对付女人,的确后宫的人更有方法和套路。
不曾想“黑市”的人及时发现了情况不对,硬生生把被投毒即将流产的孩子给保住了,可惜,或许正因为有这个插曲,二皇孙先天残疾而且体弱多病……
这样的无媒苟合又生出了一个不那么健康的孩子,对于陈国皇室而言是极大的耻辱,于是陈皇狠下心一定要把那“妖女”清理干净。
那时,二皇孙还在襁褓里,却也面临着杀身之祸。
太子被陈皇直接软禁,仅仅是为了让这事没有阻力,可他并没考虑过这个新生婴儿其实是无辜的。
但是,有一个女人站了出来,那就是生产不久的太子妃。
“你怎么这么傻?那就是个孽种!”
“父皇!那孩子身上也是太子和您的血脉传承啊!更何况他多么艰辛才来到这个世上,难道不能有一个机会慢慢长大吗?他是无辜的啊!”
陈皇本就不是心狠之人,只是为了陈国皇室的颜面,他不得不动手而已,可太子妃的阻拦让他最终还是放弃了将二皇孙一起做掉的打算,也正因此,太子妃作为一个“傻儿媳”同时喂养着两个新生命……
数年之后,对楚国的侵攻开始了,慕容院长的儿子和儿媳放下了襁褓中的慕容荻,奔赴南方前线作为陈国的运输官替联军维持丹药供给,也就在那时,慕容院长的儿子儿媳双双就义。
一时间慕容院长的头发全白了,看着手中的襁褓,老泪纵横,郁郁寡欢,夜不能寐,食不知味。
看着自己的老伙计如此痛心疾首,陈皇心中满是自责和愧疚,可木已成舟,如何补救才是最有效果的呢?
这时,又是太子妃站了出来,她觉得最可怜的还是慕容荻,而且她的父母为国捐躯,理应为慕容家和慕容院长好好善待这唯一的后人,而且这也能缓解慕容院长的伤痛。
陈皇几番思量,又和不少心腹有了磋商,最终决定让太子和太子妃收慕容荻为义女,给她一个公主的头衔,而且让太子妃来抚养慕容荻直到度过幼年。
陈国太子妃不仅仅是欣然接受,更是满心欢喜,尤其是慕容荻那可爱的模样十分讨喜,让她母爱泛滥,同时也能替自己两个儿子找一个妹妹,或许能调节一下他们之间的敌意,因为她隐约觉得皇长孙有些不太喜欢自己的这个弟弟,但她并不明白是为什么,始终束手无策,于是想到再添一个妹妹或许能转移一下皇长孙的视线,也能让二皇孙有个交心的伴。
殊不知,皇长孙之所以会有敌意,首先自然是一种自私的心里,因为本该完全属于他的母爱都被弟弟偷走了,更别说自己的父王更加偏袒!
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其实是在有心人的推动下,二皇孙不是太子妃亲生的这个事实,早早地便被皇长孙知晓了。
慕容荻的到来,一开始的确如同太子妃设想那般,让自己家里多了不少笑颜,尤其是太子都很难得地可以轻声细语。
但她的想法还是过于一厢情愿,尤其是忽略了一个重要的地方,那就是很多时候,在这种充斥着欲望的宫里,红颜的确很可能是祸水……
从小美到大的慕容荻,不仅乖巧可人而且落落大方,更难得的是她很听太子妃的话,还是小不点的时候便学会了推着二皇孙的小轮椅在宫中来来去去,让欢歌笑语点燃这冷漠的宫殿每一个角落。
皇长孙原本就不平衡的心里更添新的裂痕,可慕容荻的微笑,以及那一声声“大哥,大哥”,很快便将冰雪融化了,那段时间里,或许是太子妃脸上的笑容最多的时期,因为皇长孙为了和慕容荻凑近,不得已连带着照顾了自己的那个弟弟。
可惜,老天爷并没有眷顾这个“傻女人”,时间来到了慕容荻十岁那年。
原本太子妃觉得自己儿子还小,似乎谈婚论嫁有点太早了,可太子却一门心思要用自己儿子来拉拢权臣和大家族,所以他两经常跑到皇后那去和各路准亲家碰面。
也就因为这些事情,让东宫更多的留给了两个儿子。
就在那一天,太子妃听闻慕容荻又来玩的时候,她满心欢喜地想早点跑回去好好和闺女说说话,可惜,当她见到慕容荻的时候,整个人真的傻掉了……
那双空洞的双眼至今历历在目,那被扯烂的衣裳无论怎么去遮盖也没法将那幼小的身躯好好包裹,太子妃慌了,不仅痛心疾首更是泪流满面,因为自己的女儿刚刚被人欺负了!
可欺负自己女儿的那个人,竟然是自己儿子……
太子妃除了哭泣,不住地哭泣,根本无法可想,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又想要干什么,只是越看那双空洞的眼睛越是心痛,心如刀割!
“妈……妈……我好怕……”
这是慕容荻当时对太子妃说的唯一一句,还没等到她的回应,那幼小的身躯便被田光抱走了,太子妃怔怔地愣在原地,她不知所措,也不知道自己今后该如何面对这个女儿,而慕容荻,从那以后便也没有再踏足宫门半步。
母女俩断了联系,因为谁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对方。
“我害怕,害怕你怪我这个做娘的没保护好你,怪我偏袒那个逆子,怪我没能对你说一句对不起!”
紧紧抱着慕容荻的太子妃,终于将多年来心底的淤积一次性倒了出来,而慕容荻呢?
“我也害怕,害怕你不要我了!害怕你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我!害怕你再也不见我哪怕一面了!”
互诉衷肠的母女俩继续痛哭着,似乎想要把心中所有的悲愤都用眼泪来洗刷,又或者,只是太久没有一个可以抱在怀里让自己放肆哭的人来陪伴自己了而已……
古月招了招手,让全藏和田光陪自己一起到屋外去,这份和谐可容不下三个大老爷们。
而且,继续呆下去,他自己都快哭了,因为泪腺过于丰富。
“唉,这天底下还有比太子妃更可怜的女人么?老天爷你到底是怎么了?干嘛就一定要和她过不去呢?!”
全藏跳到屋顶,对着头顶的天空就这么指着骂了一通。
而古月身旁的田光始终沉默不语,因为那年那事,也一直是他心中的痛点,而当时,他从太子妃手里抢走慕容荻的那一刻,甚至动过杀心。
可他忍住了,因为他始终知道,这个女人给了慕容荻最缺失的母爱,而且从来没有计较过自己的付出,可他也始终明白,正因为伤害了慕容荻的是这个女人的亲生儿子,才让慕容荻始终没有去真正拼命,因为她并不想看到那个养育自己的女人再一次伤心,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