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顾承璟有三秒是僵住的,微微蹙了眼眶,判断眼前人是谁。
温温慵懒的气息,说话慢,带着点拖沓的尾音,才一大早的,脸上就已经涂了粉霜和口脂,吃着早餐,也是一副懒倦样,长睫眨得缓慢。
她拿着个小手绢,擦着唇角边,明明已经擦过两回了,没什么好擦的,却还是卷着手绢轻拂着唇瓣。
这么煞有其事摆姿态的人。
除了白曼露,还有谁。
认出了人,顾承璟冷肃的面庞扯了笑意,手随意放在了侄子的椅背上,将小侄子圈着,注意着不让他掉下,后又轻抵太阳穴,微觉得有点头疼。
旁边伺候早餐的下人俯身来问他的口味,他只要了个粥水,也出于礼貌淡淡问,“你怎么在这里?”
态度冷,仿佛还没化的隆冬雪。
白舒童心里意外,以为他见到千里迢迢而来的未婚妻应该会惊喜感动,再不济也得混着点口是心非,小窃喜。
但是应付她就潦草一句,眼神也轻飘飘地就移开了,连要叫她一句曼露妹妹的心思也没有。
落差挺大。
她微凝了眉,放下了手绢,面对冰山,打量起来。
顾承璟半年不见,样貌变化不大,整个人感觉是更成熟和结实了点,也好像更健壮了些,他在家里穿着单薄的军装,随意延展着的手臂透着隐隐虬结肌肉,脉络一直延伸到脖子下的筋骨。
透着常年行军锻炼的冷冽劲。
又是不易亲近的气场。
想着那晚在上海外滩,在车内,他可不这样。
难道是被拒绝,挂上脸了?
她只好慢慢弥补这块缺,展了热脸,笑着说,“我来南京读书呀,长辈们没和你提过吗?顾三哥哥,你怎么才回来,这些日子,我都没见到你。这个面包你吃吗?我们一人一半?”
压下很多的疑惑,白舒童扮演着白曼露的角色,没皮没脸,还帮拿了个面包,放到了他面前的餐盘里。
酒窝深了深,还朝他甜甜地笑一笑。
透着友善。
顾承璟扫了她一眼,缓缓点头,也没说究竟是知道还是不知道,手里只是将她给的面包片撕成小细条塞给了旁边的侄子。
“小叔,我吃不下面包了,很饱了。”
“乖,多吃点,才能长更高开飞机。不然你矮个子,连脚踏都踩不上。”
“哦,那我得长高,要去开战斗机。”顾和彬已经吃饱了,肚子圆滚滚的,在顾承璟的哄骗下,双手接下了递来的面包条。
白舒童也不介意,猜他可能就不爱吃面包,于是又勺了一颗桂花糖芋苗到他的碗里。
再又一笑,声音还是如蜜糖甜,等着回应,“顾三哥哥,南京人早餐都爱吃甜口,你应该也是吧。换这个。”
顾承璟随她也跟着弯了笑。
这是,他第一次觉得自家的餐厅那么难待,充满着压迫感,这一口要是再推脱,下一刻应该馄饨、还有烧饼也会被陆续地招呼上了。
他疏远也客气,“谢了。”
见他接了,白舒童其实也吃饱了,就单手托腮,像望夫石一样,等着和他再聊上一句半句。
于是她侧坐,看着一大一小。
目光来来回回。
顾承璟专注在碗里的吃食,是明知道旁边的人拼命想和他说话,视线甚至还热诚地追随着他,但是却没应一句半句,吃早餐吃出了万物不能侵扰,一整个无他的境界。
而金钟罩外,依旧有喃喃声。
“顾三哥哥,你今天有什么安排?没安排的话,我替你做主可以吗?”
“顾三哥哥,听说没有一只鸭子能逃得出南京,想必南京的鸭食应该不错。要不,我们一起去吃八宝珍珠鸭,或者香酥鸭,还是你喜欢吃盐水鸭,还是金陵烤鸭?老鸭粉丝汤也可以......”
“顾三哥哥,还是你想运动,网球、滚球、弹子,你说一样,我好准备准备换件衣服。”
“电影呢,阮玲玉和金焰的《城市之夜》上画了,我们去城南的首都大戏院看?”
......
放下了碗。
顾承璟轻揉了眼眉,只有三个字,“静会儿。”
白舒童怔愣了下。
坐他们中间的小不点还在吃着面包条,鼓着腮帮子,嘴里没有缝隙地说,“小叔休息的时候,还是会回机场去,他还要去修他的大飞机。”
哦,原来是这样。
白舒童想了想,正要说跟着去。
旁侧的吴妈妈拉了拉,提醒着她,白曼露不爱那种有烟尘,又有很大机油气味的地方。
于是,她就说,“那算了。没关系,我今天穿了新衣服,也不爱沾得一身。”
顾承璟见她自己打退堂鼓,省得纠缠,就只说,“你要是想逛南京,我可以喊个人陪你去。”
白舒童见撩不动一星半点,说得都口干舌燥了,丧气依靠在椅子背上,懒懒倦倦,像没骨头的猫咪,说,“顾三哥哥,我就要你陪啊。”
她的目光落在了他搭在中间椅子上的手。
想着,要不拉一拉?撒撒娇?
也还没等她想好,顾承璟就收回了手,也没给她机会,听了要他陪同的话,更是嘴边冷沁笑意。
嗯?
他笑什么?
有什么好笑的。
然后他还叹了一口气,放下了手中的茶碗,冷肃的眸子转向了她,白舒童被他盯得不由得直起了身子,不敢犯懒,也不敢娇嗔了。
“怎,怎么了......”她还是再试探地问了句,“陪我去吗,顾三哥哥。”
呕——
话音才落,顾和彬默默地吃得太饱了,咳嗽了两声,人还小,深深地叹了口气,还在吞咽着面包,可真的吃不下了,却不知道控制。
他还以为是噎住了,拿起桌上的牛奶还要往肚子里灌。
结果都吐了出来。
白花花的牛奶吐在白舒童的裙摆上,她躲不及,新做的大袖花样华丝葛衫及宝蓝长裙都脏了,就连珍珠鞋都遭殃。
娇小姐的脸上惨白。
也顾不及她,顾承璟提领了小侄子,赶紧帮着顺背,又见他小舌头还在伸着,还想吐,应该是嘴里还有东西,小家伙难受不懂得处理就哭了出来。
边哭边要吐,脸都涨红了。
哭声越来越大。
一众伺候的人都围了过来。
白舒童站了起来,因为一身的污秽本来要走,见顾承璟无措,下一刻顾和彬还要吐,她就伸了手,接了小不点的呕吐物,又让他啊地张开嘴,伸了食指,一点点地抠出来他口腔里的东西。
“他吃得很饱了,你别再逗他玩了。”
她叹了气,见他嘴里没东西,不会再呛着了,气息也都平稳了,才松了气息。
她又安慰小不点,“没事了啊,别哭了。别听你小叔说要吃多才能长高去开飞机,你就算今天吃得再多,也一夜长不到航校的要求。别听他忽悠你。”
她瞥看了顾承璟一眼。
没了讨好的神色。
吴妈妈去拿杯水的功夫,回来就见白舒童弄得身上狼狈,手上还脏兮,在顾承璟的面前一团糟,她赶紧拉着、喊着她去换衣服。
“哎哟,我的小姐。你看你,弄得这一身,还有酸味,快去换换。”
“知道了。”
这么一闹腾,顾承璟摸了摸已经平息下来的怀里小人儿,安慰着他不哭。而目光又随着出餐厅的人,黑瞳微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