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舒童一行用了早饭,添置了些远行物品,并肩说着话,一起回旅舍。三人行走的背影各异,斯文的,随意的,正经的,凑成了道上一个惹眼的组合。
三人还在说着方才玉米汁的事情,交情不差,嘴上逗趣,打打闹闹的,手上也推搡来推搡去。
互相碰撞着。
阿布看着他们的背影,边收拾着小桌边温笑说,“马队长真是一点都没变,见谁都能轻易熟络,现在又有新朋友了。”
不像妹妹阿斯,别人打趣几句,问她头上戴的银泡公鸡帽是怎么做的,话才说两句,脸就先红,害羞了。他们一起出来赶集,就是怕妹妹阿斯话笨,出来也多锻炼她的胆量。
可一年了,进步也不大。
方才被马先明夸了几句漂亮,这会儿脸还红涨着,下不去。
哎,这妹妹哟,按这样子,来年对山歌的时候能不能抢到好妹婿啊。
在忧心着。
视线里,从白墙巷子拐角,走出了个穿着蓝衫银扣的男子,他腰间挂着虎图腾短银刀,身形高挑壮硕,一张脸略冷,半长的头发一半成六股辫子拧成一股在顶,一半散落。
有野性落拓之感,满是不可侵的气息。
路过他的人,因着冷峻的面孔都会朝他看一眼。
可又被他脖子边在爬着的蝎子给吓一跳,收回眼去。
阿布朝他笑一笑,喊道,“阿白,怎么去了那么久,是不是路不好找?”
这次同他们出来赶集的,还有从湖里救回来的人,一年的修生养息,他也大好了,之前身上的伤都退了下去,也能同他们出门了。
现在还有个彝族的新身份叫阿白。
阿布喊着他。
听见叫唤,“阿白”才从惹眼的一行三人那里收回了目光,他黑瞳垂下往手臂边瞧,见着一只蝎子从竹罐里跑了出来,在他手臂上摆前爪,于是两指捏着,面上无波,塞回去。
他走回两兄妹摆摊的位置,将收回来的钱交给了阿布。
阿布数了数一分没少还有多,拍了拍人肩膀,说了声辛苦走一趟了。
阿白嗯了声,就坐到了竹椅上,抱着双臂,帮着他们看摊子,面前来来往往人潮,他眼里略空荡,显然不熟悉如何招揽生意。
阿布叉着腰看着两个闷葫芦,轻摇了头,可也没多管他们,见一行外国人来了,就独自卖力地吆喝起了玉米汁。
“那白小姐,我就出发去昆明了。钱你够吗?我给你再留一笔。”小方记起之前的事,对白舒童说,“之前手伤都没时间疗养,你就又出发了,手都提不了重物。来,这钱,你拿着,记得明天就去村口那找中医馆做针灸。我取完钱了,很快就回来。”
“知道了。”
白舒童收下钱,喝着茶,就对小方摆手,告别。
小方还要继续说话,外头车里就等他一个了,他还放心不下地说,“还有早上集市里买的驱虫药,我已经撒过一遍床铺了,你不用再动了。撒多了对皮肤不好。”
“还有......”
他还要说。
马先明先不耐了,挠挠耳朵,推了推他,“行啦,行啦。小方,以前觉得你是挺血气方刚的一个小伙,怎么越来越老妈子了呢,这些事,舒童妹子也不是不能做。”
外头的车在按喇叭了,白舒童也赶紧同小方说,“不用担心我的,小方,这一年下来,还有什么是我不能做的呀。”
说得也是,在山里,再艰苦的环境都能活。
更何况是虫咬这种事。
她没那么娇。
小方点点头,才放心地拉上了随身的小包,赶紧上了车。才回来,旅舍同他们说正有两人也要去昆明。小方就简单地收拾了行囊,与他们凑了一车出发了。
送了人走,没有了絮叨的小方,身边都安静了。
马先明出了一趟远门,难得回来,翘腿坐在旅社大堂里,等着他的马队下属,手里点着钱。
不一会儿,闻讯而来,取工钱的马帮成员聚了满堂。
白舒童看着,账目一进一出,全靠口头,没有记账,可都是实打实的雇佣脚费,倒也发的不费劲。偶尔有几个家里生病或者是哀求几句的,马先明就会多给些。
份额不同,有所区分,他的下属却也没意见。
好像是习惯了。
他情义把控得很好,也管理得很得当。
马先明见她看着,身边没有叨叨的小方了,他放下了翘起的脚,鼓着白舒童的手臂,被彝族两兄妹提醒他老大年纪还没有婚娶,又开始在问着白舒童,“舒童妹子,怎么样,我这马帮生意做得挺大,只要经过这古村的,必定得经我马先明打点,面子有票子有,要不真考虑考虑找不到那军官,同我在一起?”
旁边的人听到了,见着这么一个柔美俊秀的女子在旁,跟着一起起哄。
“不考虑。”白舒童皱眉,放下茶水,看了眼天色,再一次打消马队长的念头说,“票子谁不会赚,容易得很。”
“哟吼,口气还挺大。”
“马队长是不是没发现有一个人领了两回过节钱。”
“是吗?”
钱从手上出去,有些是新来的成员,脸生。刚刚聚了一帮人在桌边,他一高兴让他们自己领,信任着他们,没留意。现在望了一帮人都不知道谁领了两回,可过节钱是小钱也就算了。
白舒童下巴点点他手里的钱,办过厂子有底气,“你管理得也是糊里糊涂的。我口气大是因为做过事,办过工业,只要我肯,赚的是你手上的三倍。”
“如果信得过,我可以帮你打点,面子票子依旧有,也很快能让你谈上一门亲。不用天天就占着我便宜。”
她调侃。
马先明就喜欢她这点,任何事都不挂脸,但是很快又被她体面堵回来,占不上一点好。
就是许久没提这个凑合过的话题了,她听着不舒服就要走。
压着一帮兄弟,他赶紧收了玩笑,说,“我和我妹子开玩笑的,你们起什么哄,这舒童妹子,是我的义妹。你们领完钱的,赶紧一边去。”
说着,他递上了他手里的钱,“妹子,我同你做生意,我信你。”
白舒童收下,不想和一帮刚干完活回来,带着汗味的男人挤在一块,就说,“好。我回去写字据。”
马先明看着她走上二楼,后仰着身子,朝楼梯边喊道,“慢慢写,不着急。”
下一个领工钱的下属凑过来,问,“马队长,你就这么把钱交给她了?不怕她是拆白党啊。要是,她拿了钱就回大城里去呢?”
马先明摆摆手,以他对白舒童的了解,说道,“你知道个屁,她是南京来的官太太。哪里能忽悠人,我能攀上这个妹子做上买卖,以后可有福了。等着吧。”
他拍了拍下属的草帽,又继续吃酒。
同着一帮兄弟交流着云滇见闻。
二楼,白舒童写了字据,就将钱都放在了布包里。不用再赶山路,有了休憩闲裕,她就脱了发髻,梳洗连日的疲惫。
古村里,临近夜晚有红霞,撒在古朴有年份的窗框边。她洗漱完,推开了窗子,将铁钩子挂了上去,撑着木窗框。
风徐徐入屋内,有自然的清爽。
马先明在大堂里中气十足地喊了她一声,“舒童妹子,阿布他们三送来了坛子腌鱼,你快下来试试。”
面对着嘈嘈嚷嚷的街道,白舒童没听见。
没收到回复。
马先明就转头,摊手,请来的人坐,并且看向了三人中最高那位。
“这位之前怎么没见过?”
阿布坐了下来,说,“他叫阿白,我们的远房亲戚。”
马先明打量了人,见其直直目光未避,还有打量意,是在琢磨他。两人眼神里短暂相接,马先明品着,品出了冷冽冰冷,可也品不出来他有像阿布和阿斯那样从大山出来的淳朴。
野性打扮像是生长大山中的,可游离疏淡的气质又脱于大山。
马先明微拧了眉心,转了转茶杯,见那么久他也没开口同他问个好。
判断。
是个挺嚣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