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璟在航校里,签着手头上的一堆文件,耳边听着新生安排的行政汇报,三四人聚在他的办公室里,会上严肃,因为是军事学校的缘故,行事和话都简洁。
过了会儿,人三四而出,顾承璟刚歪了脖颈,要伸展下筋骨。
外头小方敲了门,带了个人进来。
见了人。
顾承璟叹了下气,扔下要写新生演讲稿的笔。
进来的护士姑娘,同他问了声好,又看了眼他的手掌面,已经是无处下手的地步了,就说,“顾长官,你似乎很不高兴我过来啊,但是没办法,不见也得见。之前你肺部的手术做完,又不肯好好休息,都没调养好,小毛病一堆。都这样了,就别嫌我烦,这药得打到月底,这手不行了,伸手臂给我。”
护士姑娘冷酷,是小方专门找来的,只有凶一点的护士才不会落入顾承璟的好话中,听他话,给他缺针少药的。
顾承璟碰上硬钉子是没办法,卷起了衣袖子,伸直了手臂出去,看了眼小方,说,“方浩云,我都说了没什么事了,你这么大阵仗做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得了什么大病。”
小方转身去倒了一杯茶水,放到顾承璟的桌子边,拿走了他的讲稿,放到了身后,笑回,“长官,你就看看你这一声半声的咳都多久了,再不好好治。等会儿,回去了,我就去同白小姐说。”
一本书从空中划过。
直直的弧度。
小方手臂边猝不及防地挨了痛,嗷地叫了一声,并领了顾承璟一句,“多管闲事。”
但也因为提了白舒童。
他也才没多话,默默地接受了小方的就诊安排,打针,用药。
“您歇息会儿,报纸我也给准备了,等会儿快到和白小姐约定的时间,我会提醒。”
“行。”顾承璟手臂边被绑了止血带,血管露了出来,针插了进去。
打针也不是多大的事。
他其实也不是故意逃药。
但是这药水打得太慢,往往一打就是一两个小时,手头上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他不愿意浪费这个时间,所以能不打就不打。
靠着自身抵抗力撑着。
结果就拖延到了现在。
小方没他办法,就直接将护士姑娘从医院请来了,手头上要办的事也接手。
顾承璟就只能停了工,吊着针水,随手拿份报纸看。
小方坐在他对面,下着笔。
报纸上的内容有着顾家消息,说着顾荣宗已经卸任,前往了美国,社评里说了许多人对这件事的看法,还提了新接任顾荣宗职位的人的背景。
消息混着真混着假。
小方在他对面的桌子,等着护士姑娘出去了,抬了笔说,“打听到了,汪伪政府的两个高官,褚民谊、陈璧君是被军统那边诱捕,软禁在了市桥。”
顾承璟压了眉头,“姓褚的不是投诚过,收过安抚手令?”
“是,但没用。军统的人要来广州,通电了白云机场,已经在安排押送他们到南京,家人都被控制了,这一去,凶多吉少......”
顾承璟将报纸折回原样,这些事,报纸上没有,全是光复热闹还有日本战俘安置消息。
不能说的,早已在笔墨外暗涌。
顾承璟手划过了眉,心里沉沉,尽管中华大地已经光复,理应光明,可好像并不,他问了,“孟小月顺利出去了吗?”
小方点了头。
抗战期间,他的青衣朋友孟小月曾经被迫给日本人表演,处境艰难,投靠了汪伪政府的一个高官,两人同进同出,同吃同住。
现在汪伪政府倒台,那个高官被一通愚园来的电话叫走,再也没回来过,而孟小月同人太亲近,无疑也被打在了汉奸那一侧。
军统已经在上海诱捕了不少人,没一个人能安全逃出。
孟小月藏了又藏,不知道该找谁了,就向他求助。
小方压低声音,表情严肃,“送了孟先生出去了,也有收到他化名过的信件,安全。长官放心。”
顾承璟靠了下椅背。
有些人也只是被时代推着走,而不得已走上了求生的路,也从没做过压迫百姓,或者叛国通敌的事情,若是能帮,自然也希望他们能活命。
身心略疲。
顾承璟看了眼时间,吩咐着小方写好演讲稿就自己出去,他则拿了本书盖脸,腿抬高在了桌面上,闭眼小歇。
时间很短,也进入了梦乡里。
梦里有陈灿,有死去的一些空军兄弟,轮番着在同他说,终于迎来了光明的那天。可又乌云满布,卷去了一张张鲜明的面孔。
无疑是噩梦。
再模模糊糊醒来的时候,是一些教官来拜会。
手边的针已经被护士姑娘进来拔掉了,并没有惊扰他,他揉了下眉眼,站起来,又恢复了状态,展手请人入座,絮絮而谈。
在空军大队里严厉,在这里倒是不一样,他游刃,一聊也聊了许久。
到了下午傍晚时分。
他送了一帮人出门。
忽地才看见了在门口等待着,严格来讲也跟在一帮来找他的人中在排队的白舒童,绿色制服和西装里,明黄色的衣裙很是明显,也明艳。
她应该是等了很久了,正拄着脸在围栏边上看着操场上在训练的学员,完全不知道他走了出来。
他看了一眼表,还没到六点。
顾承璟缓缓而走近,抄兜落在了她身侧,与她同照着一片阳光。两人的身影交叠在了一起,斜斜长长的,在一个世界里。
有安逸,平静。
他的那些莫名的燥意才降了下来。
远处,从战场上退役了的飞机停靠在了邱宁航校的跑道上。
白舒童也看到了。
她送给顾承璟的那架大铁鹰,战损后重新修补,有了它新的使命。
一样也新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