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恣的话刚说出口,在场所有人不约而同停下了动作。
谢父脸色一僵,猛地上前甩了他一巴掌,怒斥道:“闭嘴!”
他眼中带着少有的悲痛,神情也迅速严肃起来。
惊艳京都的长子早逝,也是他此生绕不开的遗憾。
而一直沉默着的谢元姣忽而站起身,脚步有些踉跄:“阿弟,别说了。”
谢恣这才回神,想到已经模糊的往事,有些紧张地解释:“阿姐,我不是故意的,你别乱想。”
她摇摇头,可眼眶里的泪意骗不了人,身形踉跄着,几乎快要倒下。
谢元珏的名字在谢家就是一个永远不能提及的禁忌,所有人都有默契地遵守着。
这已经是多少年,她没再听到和兄长相关的事情了。
她略过眼前两人,淡淡道:“我先回宫了。”
晋山遭此横祸,尸首遍地,可打眼望去却都是美景,翠树云雾,空灵秀丽。
谢元姣默默走到空旷处,周围只余巍峨高山,缭绕云雾,隐隐似是通天的灵地,也因此,底下和周遭几个庙宇全都香火鼎盛。
她静看着,忽地屈膝跪下,额间触地,虔诚地向天祷告。
“愿苍天保佑,阿兄往生极乐,再无苦痛。”
刚说完,身后传来一道嗤笑。
从草丛中走出一道挺拔身影,腰间配剑,眉宇间满是端正清明之意,目光灼灼,似是嘲讽又似是不屑,垂眸轻扫面前人,不咸不淡地道:“参见贵妃娘娘。”
她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这就是颇得谈襄信任的刑部侍郎,也是朝中有名的不畏强权,不惧世家之人,恐怕对鬼神之事,更是不信。
“姜侍郎隐于草丛之中,又嘲笑本宫的祷告,这是何意?”
她缓缓站起身,凌乱潦草的发髻还未来得及整理,可却掩盖不住内里的威严。
“是臣的错。”姜庄懒懒行了个礼,可却看不出丝毫恭敬之意:“只是臣从不信怪力乱神之事,更不会将所谓心愿寄托在这上面,天下万物,臣只信本心。”
谢元姣怔了下,嘴上却泛起一丝苦涩的笑:“等到有一日,你遇到拼尽全力仍觉遥不可及的事情时,也会与今日本宫一样,求遍天下神佛。”
她起身,缓缓离开。
姜庄却是一点不信,对着她的背影道:“多谢娘娘好意,可臣此生遇事必尽心竭力,不留遗憾,哪怕有后悔之处,绝不回头看。”
她脚步一顿,微摇了摇头,随即径直离开。
因为乱党干预祭祀,如今整个晋山被重兵把守着。
谢元姣下山时看到了被五花大绑着的萧语嫣,她这才想起方才乱党出现时,萧语嫣突然冒出来了,瞧着样子似乎是想护着谈襄,怎么如今却成了囚犯。
没等她细究,流烟和流云已经来催着她下山了。
毕竟此地血腥之味重,加上乱党还没有被清查干净,还是早先回去为好。
整个皇宫恢复表面的宁静已经是三天后了,谈襄身上的伤并无大碍,这几日一直在承乾宫休养,可明明刚受了刺杀,却一直心情不错。
他端坐在桌案后,心不在焉地听着姜庄的禀告。
“陛下,三皇子等人已经被全部关押,这次是臣的疏忽,只算到了他们和宫内人里应外合要在祭祀时刺杀陛下,却没想到他们带了那么多弓箭手,请陛下恕罪。”
姜庄腾地跪下请罪,原本陛下神机妙算,算到了三皇子是假死脱身,也提前知晓了刺杀计划,他却不争气,错估了三皇子身边人所携带的武器数量,差点置陛下于险地。
可上首良久没响起声音,他这才犹疑地抬首,看到了一直在出神的陛下,忍不住提醒道:“陛下?”
谈襄这才找回了理智,咳了咳:“朕知道了,这次不怪你,朕也没有料到萧语嫣这么大胆,敢勾结乱党。不过这次萧家倒是没有参与其中,也不知这萧语嫣是何目的。”
姜庄脸色有些怪异,半晌才道:“是为了陛下您。”
“什么?”
“萧家逼萧语嫣想办法入宫,可陛下一直拒她于千里之外,她这次并不是想勾结乱党,只是想趁机救出陛下,从而挟恩以报,让您纳她入宫为妃。”
谈襄更为不解:“报恩与此有何关系,朕不愿纳她,哪怕是她救了朕一万次,结果都不会改变。”
姜庄笑了笑:“许是太后逼她太紧吧,倒也是可怜可悲。”
谈襄奇怪地看他一眼:“那朕呢?朕受伤难不成就不可怜了?”
“自然不是,臣说错话了。”
姜庄讪笑着告退。
等到姜庄走了,谈襄慢慢靠在椅背上,不知在想些什么,眼中情绪复杂,半晌他开口道:“来福,那日你当真看到贵妃为救朕,差点中剑?”
来福本有些困倦,被惊得一哆嗦,连忙上前回话:“是啊,陛下。奴才和一众侍卫都瞧得真真的,那乱党本想绕开贵妃娘娘刺杀陛下,可没想到贵妃一咬牙,生怕您受了一丁点伤害,直接将您护在了身下,整个后背全露在了乱党剑下,若不是谢家二公子来得及时,怕就真的出了事。”
这话陛下这几天来回问他,光是今天就听他说了不下十遍,他实在有些烦了,可又不能扰了陛下的兴致,心中暗叹了口气又道:“想来贵妃娘娘早就对陛下情根深种,否则怎么会舍身救您,那日奴才看着都心焦得不行,真是幸亏了贵妃娘娘勇毅果断,孤身对敌。”
谈襄淡淡瞥了他一眼,脸上没什么神情,可眼底的愉悦却掩盖不住。
“油嘴滑舌。”
他闭目假寐,良久后又道:“赏。”
来福一喜:“谢陛下。”
关雎宫内,夏日正盛,热气猛扑在每个角落,只得在各处早早上了冰块,才勉强降下几分燥热。
谢元姣休养了几日,也终于惊吓和疲倦中养回了精神,能抽出空处理谢恣的事。
宽大的槐树遮盖出了一大片阴凉,一旁的冰块冒出丝丝凉气,是避暑的好去处,她便这样一人坐在秋千上想了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