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当日,京都处处洋溢着喜色,张灯结彩,高挂灯笼。
承乾宫内,谢元姣静坐在铜镜前,镜中倒映着一张面若桃花的脸,红唇微勾,眼波在不经意间流转,似梦似幻。
满头珠翠微微晃动,争先恐后地为她的姿色作点缀。
满屋嬷嬷宫女有条不紊地忙碌着,为她戴上沉甸甸的凤冠。
风袍铺散开,光彩鲜艳,是素雅冷寂的冬日里唯一一抹亮色。
谢元姣眉心微蹙,被嬷嬷搀扶着缓缓站起身。
脚步微动,流苏轻摇,一步三停,本不适应的动作反倒为她添了些别样的美感。
菱慧快步走进,朝着谢元姣走过来。
她是这次封后大典的礼官,要一直陪同指引着谢元姣,直到结束。
见到她,谢元姣略松了口气,嘴角终于露出了几分笑意,将手搭在她的掌心处。
菱慧轻声道:“娘娘不必害怕,今日奴婢会一直陪着您的。”
谢元姣轻“嗯”了声,心渐渐安定下来。
按照规矩,她得坐凤鸾到大殿外,与谈襄接受百官朝拜,再受凤印宝册,召见朝中命妇。
时辰快要到了,菱慧便小心地搀扶着她,引着她坐上了凤鸾。
红墙内,一道由上百人组成的队列慢慢行走着。
三书六礼,凤冠霞帔,十里红妆。
一眼望过去,竟看不到头。
宫女手里捧着不同的物件,脚步缓慢,姿态恭敬。
风吹拂起写着“囍”的锦布,艳红色在冰天雪地中极为显眼。
小雪簌簌,落在谢元姣的肩头。
她眉眼微垂,看着雪花在一身红衣上融化,消失不见。
他们在宫中转了半圈,便又回到了承乾宫正殿。
谢元姣缓缓下了凤鸾,抬眼便看到了同样穿着喜服的谈襄。
与寻常不同,今日的他神色柔和,目光静静注视着她的身影,带着化不开的缠绵情意。
那一身绣着金龙的红色婚服,生生削去了几分凌厉冷峻之气,添了些张扬肆意。
恍惚间,他们好似只是一对寻常婚嫁的夫妻。
谢元姣站定,遥遥对他对视。
在这座皇城内,雕栏玉砌,红墙黛瓦,亘古不变,说不清有人在此得势,又有多少人错付真心。
无数个百年匆匆而过。
岁月落定在此刻,大雪飘摇,丝竹声起,隐约中好似有一道名为宿命的丝线牵引着他们,渐渐靠近。
两人的发丝被染白,目光交缠。
在万物沉寂、苍幽荒无的时候,他们走向了彼此。
谢元姣抬起脚,走得缓慢,带着迟疑与犹豫。
谈襄拢起袖口,行得仓促,仿佛已经等待了她许久,历经所有,只为这一刻。
他走到她身边,拉起她有些冰冷的手,放在掌心里暖着。
他看着她身穿嫁衣的模样,像是永远也看不够,目光贪婪地瞧了她良久,才温声道:
“朕等了你许久,皇后。”
谢元姣的手被他轻轻拉着,由他引导着,迈向百官俯首,龙凤共行的最高处。
两人执手,两道大红衣摆纠缠着。
一步一步,缓慢而又坚定。
来福手持圣旨,满脸带笑地等待他们。
谢元姣刚打算停下脚步,接受圣旨。
谈襄却轻微加重了手中的力道,引着她往最上首而去。
谢元姣愣了下,便顺着他,坐上了凤椅。
谈襄见她坐好,转身拿过来福手中的圣旨。
他似是有些紧张,轻轻吐了一口气,才启唇道:“谢氏嫡长女,含章秀出,有仰柔之姿,俯淑之德,人品贵重,日月光华,性资敏慧。”
“而今婚嫁,择选良婿,以促月下良缘,携手白头,先帝之子谈襄,虽性情恣慢,常有阴郁,愚氓贪婪,软弱沉闷,不足之处慎多,幸有一颗赤诚心,愿伏首献汝,唯祈求汝心。”
顿了顿,他颤声道:“谢元姣,你可愿嫁予我?”
谢元姣怔怔抬首看他,在他的眼中看到了认真坚定,彷徨忧虑和对她的浓烈向往。
她感到自己的心,在胸腔里猛地抖了抖,牵动着全身经脉。
谈襄紧抿着唇,高大的身影在这一刹那竟显得有些孤寂瘦弱,唯有看向她的眼睛,灼人耀眼。
良久后,谢元姣垂眸,无言地接过他手中的圣旨。
谈襄手中空空荡荡,身上好似也忽地卸下了重量。
那些盘亘在他胸膛中的枷锁,在此时被眼前人的莹莹光辉全然渡化。
他的唇动了动,千言万语涌到喉间,只化作一个轻松畅快的浅淡笑意,与风,雪相互交织。
他缓缓在她身侧坐下,并肩迎接所有人和事。
下首百官,齐齐跪下。
“参见陛下,参见皇后娘娘。”
谈襄转眸,眼底盛满她的倒影,悄悄地拉上了她的手。
*
册封仪式后,谢元姣被送回了承乾宫。
因着她身怀有孕,不宜太过疲劳,那些命妇只在外殿朝她遥遥参拜,便离开了。
能进内殿的,大多是早就选定的德高望重的长者。
谢元姣端坐在高位,头顶上的凤冠已将她压得脖颈酸痛,可还是扯出端正得体的笑,面对着殿内的所有夫人。
一人夫人率先开口道:“娘娘身怀龙嗣,举止间却并无半分失仪,不愧是天下女子的表率。”
另一位也跟着奉承道:“娘娘国色天香,又是谢家嫡长女,自然不是其余胭脂水粉可以相提并论的,陛下与娘娘站在一起,单是看着,就是一对格外相配的璧人啊。”
……
她们说得不紧不慢,却一个接着一个,好似永远不会停歇。
谢元姣有些头疼,不着痕迹地倚靠在椅子上,放松着力道。
目光缓缓扫视着下面众人。
最后落定在一直沉默着的镇国将军府的荆老夫人身上。
荆老夫人虽白发苍苍,皱纹横生,却仍旧掩不住眉目中的豪杰英气,她就坐在谢元姣的右手处,是如今京都中地位最高的女子,
可并不是因为其夫家子辈有何功绩。
单是因为,她是她。
当年先祖落难,荆老将军也被敌军斩杀,已是穷途末路,前路无关的万分危难之际,老夫人却一人带着几百精兵,闯入叛军敌营,烧了粮草,救下先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