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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嫣儿的话唤回小芷的记忆,那是她失去一切的晚上。

那日仇家雇凶找上门来,杀害她池家老幼十六口性命——而恰是那夜池芷晚归,便成了唯一的幸存者。

然后碰到了途经此地,前来寻池家医修的阮嫣儿和白锦衡。

彼时阮嫣儿已是大毒师,走进被灭门的池家发现来晚了,若再早两个时辰,那位有名的医修便还活着。

随后她才注意到那个枯坐在院里的女孩。

光鲜亮丽的衣着,是被家族捧手里呵护着的娇花,此后便要独自面对风霜雨雪。

当时阮嫣儿无甚慈悲,没找到医修给锦衡看诊,心情也不好,冷漠地准备要走。

但白锦衡哪怕被根骨之伤折磨,仍是那般好心肠,蹲下身子去问池芷发生了什么,何以至此。

然后他又问嫣儿能不能带上这孩子,至少带一段时日,教她些足以独自活命的本事。

毕竟是当初穷困潦倒,却还养活着养济堂一众孤儿的剑痴啊……

阮嫣儿本不想管,但池家惨剧令她联想到白露丹阁相似的悲剧,而池芷还是个修毒的好苗子。

她便应下了,但是却给了池芷一包毒药,并顺手安葬了池家逝者。

「自己去复仇,五日后黄昏我们再来此地,若你还能活着且大仇得报,便许你与我走」

于是五日后,阮嫣儿和白锦衡再来时,便见到一个活着的、杳无牵挂的池芷。

那孩子见到他们便跪地磕头,求嫣儿收她为徒,此生但凭驱使。

哪怕嫣儿说自己是凶名赫赫的毒师,但她不应允,池芷便叩首不止,都磕破了头。

于是池芷抛弃姓氏,成了阮嫣儿的亲传弟子,学习毒术的本事;

又在影庭成立时主动提出解除师徒关系,自愿服毒立誓,成为阮嫣儿的第一个影子,从此不唤师父,唤主人。

两人忆起往事,阮嫣儿罕见地流露出几分柔软——十二年来,除了白锦衡,也就小芷偶尔能让她有如此神色。

因为阮嫣儿看着小芷总会想起从前,自己刚拜唐墨为师的那一年里,他和师娘对自己从修炼到生活再到身心的爱护。

她清楚比起唐墨,自己或许根本不是个好师父,但也自认并未亏待过小芷,好东西和新本事也是先紧着徒弟的。

其实她没想到当年小芷会自愿成为影子,甚至提出解除师徒关系。

嫣儿也是有点不舍的,再如何不愿承认,她对小芷也和对别的影子不同。

是有感情的。

罚她…从来也是不忍的,是和其他人比起来最轻的。

“小芷,你该知道为何我私下对你从不自称本尊,也再没收过别的弟子。”

阮嫣儿平淡望她:“影庭吸引毒修,而你不是毒术最有天赋的那个。”

“我明白,主人。”小芷方才的暖意退了退,愧疚道,“小芷让您失望了,我本就不拔尖,却还——”

“你还是不懂啊,是因为……”

阮嫣儿望着那孩子,轻道:“你的确不是最好的,但却是我重要的、唯一的弟子。”

小芷一怔。

她知晓主人真实身份以及遭遇过什么,白大人是与自己说过一些的。

于是小芷明白主人当初肯对自己心软、收徒传授本事,有她们相似经历的原因。

因此,小芷也甘愿为影。

她清楚主人近乎封心,只对白大人柔软,却没意识到或者说不敢奢望——自己也能在阮嫣儿荒芜的心里,有一席之地。

“主人……”

“再唤我一声师尊可好?多年不曾听过了。”阮嫣儿温和望着她,“若你愿意,便可和几年前一样,私下里我仍是你的师尊。”

小芷的桃花眼眸光颤着,当即如十二年前一般跪了下去。

“师尊……!”

“起来吧。”

阮嫣儿亲手扶起她:“你与文简的事…自己想明白,为师太清楚‘情不知所起’,故而不曾阻拦你,却也不曾料到你竟用情至深。”

小芷一时茫然:“师尊,这是何意?”

“人心最是复杂叵测,今日无冲突,他便能对你一心一意,可未来呢?”

阮嫣儿不由看向水榭的方向——绝不是谁都能与师父和锦衡一样,愿得一人心,便肯义无反顾豁出一切,哪怕与天下为敌。

她有幸遇到两个,可那样的人还是太少了。

若小芷也有她的幸运,她愿留文简一命并成全他们,可更大的可能是……

“不要陷得太深。”阮嫣儿意味深长道,“必要时,当断则断,人要利己。”

小芷眸光剧烈颤着。

她曾从白锦衡和阮嫣儿处得知过某些事,知道他们有很多仇人,而且远比当初池家的仇人强大百倍。

小芷知道两个,灵枢殿和东方家。

但她不知烟雨剑楼,尤其是师尊当初默许文简数次叨扰,两年来更是许他和自己交好,甚至今日谈成合作……

她便自然认为剑楼不是师尊的仇家之一。

可现在,她怎会还听不懂?

小芷无措地站着,像是傻掉一般。

阮嫣儿望着她无奈摇头,情之一字最是难解,她当初或许该明令禁止、对小芷更狠心些才对。

她还是太忙、要顾及的事太多了,工作与修炼之外的全部心思几乎都在锦衡一人身上,便没想到情窦初开的徒弟偷偷洒下的种子,注意到时已如此根系繁茂,拔掉会痛。

但这种事阮嫣儿多说无益,只能让小芷自己去想清楚,她能做的便是未来放过文简——他做对选择的话。

“本还有个任务想交给你去办,但现在看来你状态不适合。”

阮嫣儿拍了拍小芷:“去叫小伊和小念过来,你去歇息吧。”

“师尊,我可以。”

小芷很快恢复如常,冷静道:“请交给小芷,我保证绝不会让您失望。”

阮嫣儿打量她片刻,随即安排了天雷观的任务。

狗窝要全灭,不得引起外人注意,让他们合情合理人间蒸发,当然最基本的——纵使事后有人察觉一个宗门的消失,也与影庭无关。

灭掉一个势力,仅靠小芷一人还是太勉强了,除了长风城的影子,她还带上小伊小念等几位姐妹。

小芷领命后深深鞠躬,再次保证不会让阮嫣儿失望,五天内完成任务,便离开房间去做准备了。

出了门,她稳住颤抖的手,暂不再去想刚才的晴天霹雳。

她面色冷静,或者说冷漠起来。

小芷必须接这个任务,不止是为了不再让师尊对她更失望。

亦是为自己。

小芷即使曾经亲手复仇,也并不是当即便走出阴影。

如果说她和师尊学到除了毒术之外最受益匪浅的——便是该如何发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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